血色罗生门
花瓶泥鳅似地躲开,还要再夺。
他不得不把此人右手摁在自己膝盖上,然后借力锁住对方攻势,猛地把人拉进怀里。
胳膊缠得死紧,他们互相绞住蠢蠢欲动的力量,在暗中较劲。
这个人的手凉得不行,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的死鱼,细腻到一种黏滑的程度,光是摸着就让人心生怪异。
盯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明仪阳心底不舒服极了:
“再看就把烟摁你脸上。”
说话间,雪白烟气随着呼吸喷洒而出,对方避无可避地进入了烟云笼罩的范围内。
明仪阳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花瓶会暴怒,会挣扎,会大骂,会委屈,或者试图商量诸如此类。
但他没想到,这人张开殷红双唇,咬住点燃的那头,然后,含住。
他听到火焰在水里熄灭的那种滋滋声。
惊愕使他不由自主地松开牙齿。
言祈灵叼走了烟,面不改色地把潮湿的烟头吐出来,里面混杂着变成黑渣的烟灰。
目的达到,言祈灵的力道陡然松懈下来。
在明仪阳愣怔的当口,言祈灵抬手“啪”地把玻璃窗拉下,咔哒一响放下锁扣。
呼呼风声就此止息。
明仪阳怒意上涌,但随即,那股怒气化作了一种散漫的兴味。
还夹杂着说不出来的,对面前这人的讨厌情绪。
假花瓶。
他漫不经心地摸向外套内袋。
指尖刚触碰到里面索索作响的软包烟盒,他就看到言祈灵从腰间锦囊掏出纸巾,把地上的烟头包住,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接着,漂亮的鸳鸯瞳直直地盯着他。
一言难尽地摩挲指尖,明仪阳放弃了再点烟的想法。
算了,不跟神经病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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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尾的58分跳到57分,窗外风云变色。
仿佛要滴下金液的灿烂晚霞转为色调喑哑的乌云,载具从火车变成了公交车。
仿佛闹铃拉响,或倚或靠的五个人终于从睡梦中陆续醒来。
穿着黄色冲锋衣的清丽少女不像其它人发出惊呼,而是率先检查自己的衣服有没有问题。
见一切妥当,她站起来环顾四周,看到那抹银白时连忙喊:
“明仪阳!”
无烟可抽的青年懒洋洋应了声。
他在看假花瓶的头发。
言祈灵居然扎了个细长的短麻花辫,用烟青色发带系住尾端,几片银灰色的竹叶刺绣格外打眼。
——没用的装饰又增加了。
这人的爱打扮简直到了一种让明仪阳讨厌的境地。
急切走过来的少女也注意到了拥有着异瞳的言祈灵。
在惊艳到眩晕的短暂视觉冲击过后,她第一时间别开了眼睛,不敢与之对视。
少女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其实频繁释放的视线已经不自觉地在对方脸上扫来扫去。
耳根红潮翻涌,她觉察到那股热度,忍不住单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啊啊啊异瞳太好看了吧,哪里来的coser小哥哥哇,被丢进这里太可惜了呀!呜呜好好看的长袍,要是能cos我磕的cp就更完美了呜呜……
姒姝好鼓起勇气搓搓手,刚想搭讪,公交车突然急刹停下。
怪异的耳鸣响起,仿佛从地狱里传出的渗人女声在车里回响:
“请全部乘客在一分钟内离开本车,清理倒计时开始,60,59,58……”
姒姝好脸色突变,把自己从不合时宜的脑洞里拔了出来。
银发青年起身:
“下车。”
仿佛难以忍受车里的空气,他长腿一迈,最先下车。
姒姝好左右犹豫,车背后突然钻出个中年男人,用讨好的语气问:
“你们好,想问一下这是哪里,我们之前是在休息站的,不知道怎么就到这里……”
她还在想要怎么解释,言祈灵已经用特别温柔的语气回答:
“有什么问题可以下车说,迟了就下不去了。”
中年男人有些犹豫。
他叫虎志诚,原本和侄子虎高明在跑长途货车。
中间进休息站吃饭,打了个盹的功夫,睁眼就到了公交车站上!
最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侄子的反应让他意识到情况并不简单。
如果是做梦,未免也太真实了……
或许,去问问司机吧。
几步走到前门,他发现驾驶室里空无一人!
……这车之前开得那么平稳,怎么可能没有司机?!
正在惊骇,原本坐后排的格子裙女孩看看他们又看看窗外,默不作声地抱着卡通斜挎包下了车。
虎志诚犹豫再三,决定随大流。
正拉着侄子要下车,他突然发现车上还有个挑染了红发的青年。
见对方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他不禁问:
“小哥,你不下去?”
青年斜乜他,很不客气:
“关你屁事,要下就下,我要回去。”
虎志诚闻言,心中微动:
“不下车就能回去?”
青年不耐烦:
“不知道,离我远点,太臭了。”
血气方刚的虎高明一听就要动手。
虎志诚气得涨红了脸,但人生地不熟,也没摸清对方底细,他忍气吞声地拉住侄子往车门的方向走。
下车前,终于是没忍住,说了一句:
“你不想跟我们说话也不能这样侮辱人!”
“你管我。”
青年翻了个白眼戴上耳塞继续听歌。
读秒声越来越大,虎志诚咬咬牙,推搡着侄子下了车。
刚下车,那个回答了他们困惑的黑发男人走过来,礼貌地问:
“好像还有人没下来?”
虎高明想起那个嚣张的红毛,不由阴阳怪气:
“不肯下来,可能是还没断奶吧,吵着要回家。”
黑发男人听完,转身上了车。
公交隔音不好,里面传来清晰的对话声。
“下车吧,超时会被列车员清理掉的。”
“妈的今天犯了什么忌讳,怎么他妈的是个人就来管我!你们他妈的想下车自己下不就行了,我就要呆在车上不可以吗?!”
听到里面妈声一片,明仪阳哼笑出声。
虎志诚在明仪阳率先下车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个人了。
青年长得非常高大,穿着黑色棉质体恤,外面套有宽松的运动外套,看不出具体身材。
但只是这样随便一站,就足以带来充满力量感的无形威慑。
他没有其它人的惊惶茫然,举手投足间,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还有心思看别人的笑话。
公交车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言祈灵的嗓音依然柔和,没有被人辱骂的气恼:
“你这样会死的。”
“他妈死就死!滚!别让我说第二次。”
几不可闻的叹息落在地上。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车内发出猛烈的撞击声!
公交肉眼可见地震了几下,溢出几声人类来不及吞咽的痛呼,然后就没了响动。
唯有那报时的女声逐步阴森,甚至掺杂了些许兴奋:
“15,14,13……”
某种硬物与金属撞击时发出的摩擦声传来,疑似动物被猎人拖拽时的挣扎。
言祈灵率先出现在门口,右手不知何时多了根银色绳索。
绷紧的绳索深深勒住他的手腕,另一端应该系着很重的东西。
大家满头雾水,原本在看热闹的明仪阳却敏锐地眯起了眼。
言祈灵信步下车,停住,回头温柔地说了什么。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红发青年连滚带爬地从公交车上窜下。
公交车门啪地合上,如离弦之箭,破开雾气消失。
红发青年面容痛苦地摔在地面,溺水似的大口喘气。
过了会儿,他似乎嫌氧气不够,不顾形象地仰面躺着,露出脖子上银闪闪的绳索。
所有人的脸色不由微变。
因为他们刚才都听到了言祈灵说的话:
“你知道被电梯门夹住绳子的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