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从调剂,但第一指挥[星际] 下
“是呀是呀,依我说,‘神启’哪是我们能窥探的。神明给了异能,就好好使用,跑去研究起源做什么呢?这不是和神明对着干么?”
“能从古蓝星逃出来,我们已经很不容易啦。”
“活一天是一天咯,只要天灾别再恶化下去,就算真的恶化了,相信后人也能解决的。”
诺亚回到STA基地,助手们帮他换上实验服。
今天又搜了一大批疑似感染者关进集中营,助手把名单送上,诺亚缓缓看着,问:“怎么会有这么多未成年的孩子?”
“这是郁执政官的意思。”
“郁令雪?她什么意思?”
“意思是……现在有很多异能者在未成年时就能看出异能,不能保证他们就不会传染。所以那些双亲都是感染者的未成年人,也被纳入疑似感染者范围了。”
“……就没人想过,疑似感染者说不定没有被感染,进入集中营才被感染吗?”
助手唯唯诺诺地沉默一阵:“进了墙里边,本来就不可能不是感染者吧。”
诺亚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来时看到漫天星辰,如雨如雾,漂亮得世所罕见。群星之中说不定也有来自故乡的眼睛,可他无法回应,也愧于回应。
背弃同胞,选择人类,虽然只是误打误撞的结果,但他此前从未后悔。
那么现在呢?
看到消极的、混乱的、愚昧的人类。
他明明早就知道,人类是这样又蠢又弱还不自知的族群,可为什么还会感到一丝难言的失望?
“诺亚大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打断了他的思考,一名刚刚脱下工服的一线医护冲进了基地。
她甚至来不及擦擦汗水,刚见诺亚,那张疲惫的脸上便迸出喜意。女人猛地攥住诺亚的胳膊,兴奋得几乎破音:“出现了!出现了痊愈的感染者!他有抗体,他活过来了!”
诺亚也如着火一般冲了出去。
助手紧跟其后举着他的隔离服:“诺亚大人,至少先把隔离服穿上!”
希望来得这么快。
诺亚诚心诚意感激漫天神明,感激它们终究还是垂恩放过了一小部分的人类。
他无数次把自己置身于信徒的地位,虔诚无比叩求同胞网开一面。那些沉默的拒绝如钝刀把他凌迟,又如慢火把他炙烤,诺亚有多少次从噩梦里惊醒,就有多少次哭跪在感染者的病床前万念俱灰。
但现在一切都有希望了!
他第一时间前去探望那名痊愈的感染者,对方状态良好,精神饱满。接受诺亚仔细的检查之后,幸运儿露出笑容:“诺亚大人,多亏有您一直给我们最好的看护和医疗。我能转醒的话,一定更多人都能康复吧?”
“是的、是的。”诺亚说,“谢谢你醒过来,谢谢你带来希望。”
幸运儿笑容更盛:“您辛苦了。”
转醒的幸运儿完成了二次进化。
他的须发变得雪白,眼睛变得通红。这是大部分感染者都有的症状,但只有他白得最为纯粹,红得尤其耀眼。
诺亚检测着他的第二项异能,确定了他全部生命体征都很健康稳定。
人类,多么坚韧的生命。
面对高维的玩弄,仍然有人挺了过来。即使是连他都束手无策的“神衰”,人类还是给自己找到了前进的希望。
诺亚带着这一喜讯奔进郁令雪的病房,他高举着幸运儿的检测结果,就像当时跑进办公室也是如此高举报告。
郁令雪躺在病房里,雪白的长发落满双肩。从窗子看到诺亚跑进集中营的身影,她呼吸机后的嘴唇微弯。
他们对彼此熟悉到这种程度,以至于只是看着诺亚这样失态的样子,她就知道,诺亚又为她带来了喜讯。
“郁令雪——”
诺亚终于来到顶层,高声呼着。
可他的声音被更为急促的脚步声压没,乌泱泱的医护推着转运床,从他面前疾跑而过。
诺亚的脑子僵住,腿却不由自主追了上去。
手术室外,郁蝶尾的哭声萦绕不去。
诺亚堪堪赶到,就看见郁蝶尾穿着肥大隔离服的背影不住颤抖,其他在此陪护的郁家人也是愁云惨淡。
诺亚紧紧捏着的那页纸飘飘乎落地。
他还给郁令雪发了好多通讯。
他在邮件里塞满了明知郁令雪看不懂,但对科研人员来说意义重大的数据。
他十分钟前发出的最后一封邮件主题,是“感染者有救了,你也有救了”。
——所以,他到底救了谁?
郁令雪不如她的妈妈,离世时将将才有58岁。
接任执政官的是郁令雪的侄子。
不是因为他有多么聪明,而是因为偌大的郁家,只剩下他还没有感染。
人类,何其脆弱的生命。
忙完郁令雪的后事——她和其他死亡的感染者一样,吩咐了都由一把火烧光。
这些由集中营统一办理,未感染的异能者亲友甚至无法亲自送她一程。
诺亚原本也是没有这个权限的,但他毕竟是STA的负责人,所以破格抱着年幼的郁蝶尾来送他的姐姐。
葬礼当天,郁蝶尾有些发热,诺亚心叫不好。
她小声咳嗽,却被诺亚一把捂住了嘴。
“小心。”诺亚说,“别被人类发现。”
他偷偷把郁蝶尾带回自己家里,无视所有人的问询,诺亚一边忏悔,一边对郁蝶尾进行了违规实验。
他要确认,未成年人是不是真的身具异能。
未成年人是不是真的会感染。
未成年人……
他到底能不能挽救人类。
哪怕只是一个人也好。
两个月后,郁蝶尾状态良好。
她的确身具和郁令雪一样的异能,“隐身”和“置换”同时兼具。而且,郁蝶尾熬过了“神衰”末期,除了白发红眼,在诺亚的陪护下,她很快就焕发活力。
诺亚整理了全部的实验流程和数据对比,满怀信心重返基地。
在看到白发的郁蝶尾的刹那,现任郁执政官遽然红了眼睛。他的手臂青筋毕露,而郁令雪的女儿——郁蝶尾的妈妈,尖声哭叫着扑上前来,二话不说向诺亚砸了一拳。
“你懂什么啊?!诺亚·亚米德森,你这混蛋!她那么小,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她已经痊愈了……”
“可是人类不会像你一样天生白发啊!!诺亚,蝶尾变成这副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感染者,你要她怎么在外界生存下去啊——?!”
字字如咒。
诺亚如遭雷劈僵在原地,许久许久才问:“……什么?”
郁执政官一边安抚自己的堂妹,一边咬牙切齿地瞪向诺亚:“感染者和正常人是不能一起生活的。就算她痊愈又怎么样,一周前颁布了新的法令,整个当枢之下都被划分为集中营,蝶尾……已经不能回去人类那边了。”
又是一拳扑了过来。
这记拳头来自最初痊愈的幸运儿。
他的脸上不见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深刻彻骨的憎恶。他痛哭流涕、他目眦欲裂,他尖叫着掐住诺亚的脖子:
“你去哪了?这两个月你去哪了?!我的老婆、我的女儿,她们也是感染者,你知不知道?!她们死了!因为你不在、因为你不在……你为什么不在,我那么相信你,你去哪了,你为什么不救她们?!!”
诺亚跌在地上,扫视四周一张张陌生的、满是怒气的脸。他们看他的表情都充斥着厌恶和仇恨,当初他所熟知的郁执政官、郁令雪、赵老师……他所熟知的,让他以为人类可爱的人们,不知不觉都退出了这个舞台。
好陌生的世界。
好陌生的人类。
是他害了蝶尾吗?
是他害了人类吗?
他的帮助,对人类而言,不仅无益,甚至有害吗?
诺亚宣布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