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仙君小白脸
殿内白帘飘荡,香炉淡淡飘香。
那名座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比起百年前,这名修士不敢让人随意对视,气质出尘,仿佛从一尘不染之处生长,淡漠矜贵,也对世上任何事不屑一顾。
案上新取一份宗卷。
修长的指节展开,又落笔书写两行。
墨笔莎莎,无人开口。
仙侍不得已道:“仙门有修士去下九界窃取了羲和石,还请尊上决断。”
座首修士开口,脱口便是冷嘲:“白玉京就这样教你做事?”
仙侍低头捧着宗卷,跪了下来:“兹事体大,还请尊上定夺。属下实属无能。”
“不知道就不用留在这里了。”修士低下头,薄唇微抿,开口淡漠,仿佛只是说了一件极寻常的小事。
仙侍怔愣:“尊上……”
殿外站了一个穿白衣的男子,仙侍的辩解声未起,来人敲了敲手里的白扇,止住了他的话。
陆文竺淡淡一笑,躬身上前:“这是你这个月气恼的第几个人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人,还是得多教化、教化。”
他只知道百年之前,自此以后,脱胎换骨,彻底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治军,管起了白玉京内大小事务。
白玉京内的人是什么关系?
盘根错节,利益牵扯。
比起多年前,谢危楼的寡言变成了寡情,百年前,他对白玉京动的一手太狠,撼动白玉京大半的仙门。
上九界的修士都说放谢家人回来便是放虎归山,如今何止是放虎。
所有人对他敬畏到极点,更惧怕他带修士入门。
陆文竺周全道:“羲和石毕竟是下九界的太阳,积攒他们尊上大半的灵流修为。这怎么不算善盗?”
谢危楼:“善盗?”
陆文竺:“既是对下九界,不算什么毛病。”
谢危楼不置可否,开口声很淡:“如今人在何处?”
陆文竺:“窃日的人在两界边缘,不算好离开。百年前,你和下面那位交情也算不深,不过是有过经历。此人自私、自负、自利,比起谢家人如何能沦为一谈。要是那枚伏羲石能窃来白玉京,自然算是为这里做了件好事。”
谢危楼:“殿上没有人反对?”
陆文竺点头:“不多。只说白玉京和下九界井水不犯河水。重光,这些人也没必要看太重,那人当年堕魔也是忘川主给他开的条件实在丰厚,难道还有人不相信么。”
谢危楼蓦地抬头,他对上陆文竺的眼睛,像对面不需入眼的寻常人:“陆文竺。不想做事,可以早日从白玉京请辞。你多年在殿上,不说功劳,冲着这些年月,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舒服些的位置。”
陆文竺维持着面上的笑容,笑了声:“重光,你似乎总是对下九界的人网开一面。”
谢危楼从殿前离开,手上扶生剑光如雪,沉香色衣衫飘荡:“我要开口求请的修士的名录。所有人,一字不差。”
陆文竺盯着谢危楼的背影,敛去笑容:“你又要去亲自抓人?”
殿上风浪涌起,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风云流转,苍云白狗。
下九界沧州,高楼林立,天际笼罩无边无际的黑暗,底下修士齐齐朝天际看去,周围高阁四角塔铃作响,叮铃不断。
无数明灯从天南殿内亮起,像又一轮太阳从天际升起。
狂风在长街上流动,所有人齐齐看向风浪,置身其中,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那竟是修士的灵气,灵气催使,仿佛狂浪,怎么用也用不尽。
“娘!真的不黑了!”孩童的声音在街头响起,像遇到了一件极其稀罕的乐事,拍手在街上乱跑,他们学着书里的天狗食日,叮叮咚咚地瞧着铁钵,“走啊!”
街头的声音遥遥地传入天南殿。
宽阔的宫宇中,红纱环绕,金丝鹤顶上明灯燃烧,火烛之上,一双修长的手捧着烛,垂着手腕,竟倾倒手里的烛台,亲手点亮了一排明灯。
殿内明亮一片,深红色衣衫拖曳地上,来人足踝上系着没有珠子的红绳。
点灯的人是个极其俊朗的青年,发丝仅用一根发带松松系着,大概是这人常年头疼,哪怕束久了头发都会让他难受。他不过点了会儿灯,忍住头疼,缓缓放下烛台。
咚。
烛台落回金鹤。
殿外又多了一个驻足观望的人,负手而来道:“你的伏羲石被人偷了,倒也不嫌弃外头吵。”
凌翌开口淡淡:“平白无故别那么亲密。”
忘川主笑着认同道:“尊上果真想得开,你还能在这里给自己点蜡烛。”
凌翌挑眉,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嘲讽道:“死了一了百了,多谢你。”
他和忘川主讲了一会儿口水话,也懒得搭理这名常客。他像一早就笃定了他的石头会被偷走,神情淡淡。
殿上满是聚散的淡香,一部分是安神镇痛用的,一部分烧着返魂香。
凌翌鼻息都快闻不出味道,自嘲他现在不仅是个药罐子,还是个泥香丸,下辈子投胎做棵草算了。
忘川主没得什么趣味,维持着宦官做派的笑:“你打算考虑到什么时候?”
凌翌答:“在想杀人的办法。”
凌翌算了会儿那人从入下九界去通天塔的距离,又燃起一盏明灯,收手时,烛火摇曳,徒留红衣背影。
凌翌:“最多一刻钟。我回来的时候,不想再看到你。”
凌翌估算的时间从来没有算错过。他如今的灵力已经高不可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修为在多少。
不过须臾,短过亮起明灯的时长。
他站立在通天塔的塔尖,披上了墨色帽兜,天边惊雷滚滚,见到他竟颤抖着缩回,乖乖地收敛到别处作祟。
下九界,深夜。
乌云遮挡了红月,红月之下,钟鼓楼顶上坐着身穿墨色兜帽的青年。
墨色的帽子盖住了他一半的面庞,露出的鼻梁高挺,嘴角微弯。他的指尖上绽开了小小的红莲,莲丝舒展,时而含苞,时而绽放,好像这个人就是觉得在这里无聊才那么玩。
凌翌肩膀上坐了一只小白骨,它长得并不骇然,身体很小,头骨很大,晃动着腿,托腮听着他讲话。
凌翌道:“继续说之前没说完的,上九界这个地方,地界分得很简单白玉京、中州,墨泽、琼州、四个地方。”
“中州接连很多从下九界出去的修士。”
“你说得上九界墨泽。”小白骨偏过头,问凌翌,“是不是谢危楼,谢仙尊出身的地方?”
“没错。”凌翌好像没想到小白骨会那么问他,顿了顿,又道,“墨泽是苦寒之地,明面上说着好听,实际上,谢家做着世代镇守的活,那个地方积雪常年不化,墨黑色的山石成片林立,远远望过去就像黑水之地,所以才叫墨泽。”
“墨泽是苦寒之地。”小白骨又把话绕了回去,“小凌,你说这么详细,好像你之前就去过那里。”
凌翌突然像噎到了,了然笑了笑,轻飘飘答:“我可没机会去过谢危楼的老家。”
小白骨又道:“你应该也想过去那里吧,否则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呢。”
凌翌忽然收敛了笑,那双眼睛里的笑容淡去,他的面庞半隐在黑色兜帽下,指尖上的红莲被他悄然收了。
他道:“对啊,我是不讨厌他们的谢仙尊,但是谢危楼这个人龟毛得要死,事儿又多。可能读书把他脑袋读傻了。”
小白骨只是骨灵,生来就在下九界,也不明白上下两界的事情。它从有神志开始就一直陪伴在凌翌身边。
凌翌是下九界的鬼王,行踪不定,面上大部分神情总是笑的。
就在刚刚那个时候,小白骨感觉到,凌翌好像又不是很开心。
通天塔上,凌翌支着胳膊,仰躺在瓦片上,他抬头望着天边的红月,眼底也倒映出了淡红色的云雾。看到红月的那一刻,他有一瞬间想的竟不是偷了他殿上伏羲石的窃贼,而是刚才那个不经意被提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