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仙君小白脸
夜间会把所有的声音都放大,他开始觉得整个屋子空荡荡地厉害。
风声在耳边变得很明显,他走神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起以前和谢危楼一起读书的样子。
书页哗哗作响,凌翌就当谢危楼还在自己的身边,继续低头读起来。
应天学府内没有了谢危楼,凌翌所有的位次都变成了第一,他修为提升很快,金丹期远比任何一个人都早早地到来。
那个时候凌翌还不知道太出挑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过分出挑的结果并不是人人欣赏、敬慕,总有人会在嫉妒之下,保持笑脸相迎。
陆文竺依旧会找凌翌一起同行。
从前少年时,大家想得单纯,不分彼此,只要有情谊就能一起玩。
凌翌慢慢咀嚼出谢危楼很早以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别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简单。”他不知道陆文竺怎么想的,陆家刚刚进言处理了谢家,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和他走在一起。
凌翌拒绝了陆文竺,在对面略显尴尬的笑容中,他们也学会在学府内避开彼此。
明明以前他们也算是朋友。
凌翌等了很久,他把谢危楼给他传信变成了一种期待。哪怕谢危楼不会再找他,他仍然记得这个约定。
他还要告诉谢危楼这段时间他做了什么。
当凌翌再知道谢危楼消息的时候,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快立冠了,面容较以前更为深邃,行事也沉稳了很多,他习惯把有趣的事情都写出来,整整给谢危楼记了一本书那么厚。
半年后的一天,凌翌忙完了所有,他扫了眼谢危楼有没有找他,天边陡然一声惊雷晃到了他。
凌翌骤然抬头,苍穹成墨色,惊雷凌空霹雳而下,接着又是一阵暴雨声,天上的云浓成了一团搅不开的墨,他收了怀里的书,走上前,站在学府的屋檐下,又听到身边师兄弟在叫唤:“在白玉京跪着?”
“谁?”
“谢危楼啊。”
“谢危楼也才没几岁吧,他就拿丹书铁券上白玉京了。”
“你哪懂,谢家被流放了那么多人,白玉京还把当初藏匿修士的杀了一批,想来惶惶不可终日,这长子能不来求情。”
凌翌脑海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从头到尾像被冷水灌了一通。
雨水越来越大,凌翌抽出无悔刀,御剑而上,抓了个同门就问:“你说谁回来了?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同门一看到问的人是凌翌,一扫怒意,好声好语道:“凌师弟,谢危楼上白玉京了,你不去看看么。”
周围有越来越多的人想去看热闹,何况还是过去的同门上白玉京求仙主,所有人都上赶着去看。
凌翌心口像被什么一把火灼到了,像把他全身都烧到,他快听不下去那些话,松开了同门的手,也不顾白玉京殿前的阻碍,一路走了上去。
从应天学府上白玉京要经过白玉京的天门,凌翌一路御剑而上,再后来,他上了白玉京的天阶,也不顾雨水满面。
周围仙侍握着刀剑,一路清理了旁的学子,他们见凌翌上来了,纷纷围上前。
同门都远远地在学府上空看,凌翌哪管得着这些,修为足够避退这些人,他一直在找天阶上等的人,等他望见了跪在天阶最顶端的人,他眸色一顿,在天阶上不要命地御驶了过去。
天阶上的身影越见清晰。
凌翌抬头看了眼,一眼看清了天阶上的谢危楼。
谢危楼跪得很直,满身的黑衣被水淋湿,蜿蜒下一路像是血水的痕迹。他没有低头,腰上的莲花禁步也落满了水珠,汇聚着一起朝下而落。
这个背影孤独又骄傲。
跪也跪得硬气,半点不见讨饶。
周围唏嘘和嘲弄的声音响了起来,每一声都像是刀剑刺来。谢危楼周围有很多仙侍,他们远远地站在一旁,木然地盯着谢危楼,似乎是怕他闯入和暴动。
凌翌急着从乾坤袖中取出了一把伞,弯下腰,伞面倾斜,谢危楼旋即抬头望了他一眼,他们很久没有见过彼此,忽然看见对方,两个人眸子都顿了顿。
凌翌还没开口,伞骨被重重推开,谢危楼铁着脸,冷道:“别来这里凑热闹。”
油纸伞上的雨水一下子洒了满地,凌翌沉沉提了口气,语言在这个时候变得很苍白,他觉得说什么都没有立场,嘲弄声越响,那些人还不肯散去。
凌翌顿觉受不了,谢危楼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不和他呛两句都不舒服,怎么受得了在这里被这么多人围观跪着。
那些原本让凌翌不在乎的声音四面八方地朝他涌来,落在他们身上的眼神像是看了一场戏。
漠然的,嘲讽的,唏嘘的。
只有谢危楼的反应很镇定,他面色不改,像是全然没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
谢危楼:“你下去!”
凌翌干脆收了手里的伞。雨水浸润了满面,他左右走了两步,咬牙等在谢危楼身旁。
忽然一阵异香靠近,凌翌闻着那味道觉得古怪,他先是感觉到了一股极其低压的灵流靠近,那股灵流至纯至精,至少是在化神以上,凌翌很少见到这样霸道凶悍的灵流,他抬起头。
宦官模样的修士抱着拂尘,驻守在宫门口,他身形高挑,面容阴柔,算得上是一副极好看的皮相,也不见什么女气。
陈朝恩对他莞尔笑了一下,这个人模样很矜贵,身边仙侍给他打着足以容纳三人的巨伞。他定定望了凌翌一会儿,像是要把他看够了,才道:“小东西,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危楼喝止了一声:“凌翌。”
白玉京效仿朝廷官制,却没多少人愿意以宦官的身份留在现任仙主身边。凌翌知道这是白玉京仙主身边的亲信,他见人也不害怕,不卑不亢道:“陈督主。”
陈朝恩低头,拂了拂拂尘上的雨水气,捻过了一缕塵尾,摩挲两下指节。他笑着点了点头:“你陪你同门留在这里也不是个法子。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陡然的好意就像毒蛇吐着信子。
凌翌本能觉得危险,但他克制住了那点情绪,应声答:“还请督主明说。”
谢危楼朝凌翌看了过去。
陈朝恩脸上笑意更浓:“仙主耳听八方,我能知道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既是求情,自然要求出点诚意。”
“仙主不喜欢旁人驳斥了他的决定。你父亲也没少向仙主进言,所以既是来了,就不要一个人求情。”
凌翌朝陈朝恩抱拳行了一礼,待陈朝恩远去,他直直地撩了白袍,跪在谢危楼身边。
挺直的脊梁像是一节竹。
凌翌和谢危楼并肩一起跪在白玉京天阶上。他也不顾身后有多少声音,旁边有多少目光。暴雨如注,哪怕灵气护体,他也开始觉得冷了,寒气不断侵来,凌翌咬了牙,跪直了。
谢危楼偏过眸子,望了凌翌一眼,那道眼神疏冷,哪怕凌翌不和他对视都知道,谢危楼的恨几乎到了极致。
过了会儿,谢危楼颦了颦眉,收回视线,良久,他才问:“为什么找我。”
凌翌便也回答他:“谢危楼我来找你并非冲动,你不要老觉得我做事不过脑子。”
“我一是凌家人,白玉京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父亲执意为谢家辩白,我是为长子,如何置身事外。”
“我二是你的朋友,你不是嫌我什么都不懂。”
“谢危楼。”凌翌望着谢危楼,一字一顿地定定道,“我们一起读过书,一诺千金的道理,你不懂么?”
话落,凌翌定定地对上了谢危楼的视线,自此,他们分别良久,才像是重新说上了第一句话。他也根本受不了谢危楼被别人这样围观,嘲弄似地指指点点。
凌翌眼底好像落了天光,在漫天墨空里,雨水倾盆,只有他眼底的光亮得厉害,一如谢危楼的目光。凌翌跪得很直,压根就不像屈尊跪着,在这样的对视间,谢危楼一时间没挪开目光,就好像当初分别时,他们在水里一起屏气。
凌翌问他,会不会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