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记
只见方才放言“也没有很想他”的钟淳霎时如同濒水的鱼一般从床上弹了起来,看见阮虎还在,便故作镇定地咳了咳:
“阿虎!你去帮我将信拿过来!”
阮虎从其他卫兵手中接过一叠分量不轻的信,往床上递了去。
钟淳将信放在手中激动地捏了又捏,好像不舍得这么轻易地将其打开似的,又宝贝般地揣在怀里摸了摸,最终才郑重地一封封摊在枕上:
“阿虎,你先出去吧!”
阮虎看见殿下心情好了,自己心情也莫名好了,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钟淳见四下无人,这才屏着气拆了最上面的一封信,拆开后颇为惊异的“咦”了一声。
——因为里头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副画。
张鄜的书法造诣颇深,一手落凤体争得世人竞相模仿,但流传于世的丹青却屈指可数,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画是何模样。
只见那纸上正是一幅白描:
一只蓬头蓬脑的胖猫儿仰卧在石阶上,正蜷着尾巴闭目养神,脑袋上顶着一个澄黄多汁的枇杷。
落款是熟悉的笔迹:【咸元三十五年夏 六月初三】
钟淳瞪大了眼:
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张鄜对他态度很冷淡,连床都不愿意让他上!
未想到暗地里竟偷偷地画自己……
他嘿嘿地傻笑了一阵,又拆开了第二封信:
上边画着张府主卧里的床。
翠纱帷,白玉枕,金缕褥……
床上鼓得高高的被子,外边却露出一条胖乎乎的红棕尾巴来。
——这是他趁那人不在,偷偷爬床的场景!
画旁还淡淡地批注了两个字:【狡猾】。
落款是【咸元三十五年夏 七月初五】。
看到这,钟淳不禁脸面一红,挠了挠头,心下纳闷道:怎么张鄜连这也知道,他当时不是出门去了吗?
往下翻阅,有七夕那日张暄抱着“奴儿丫丫”的小像,有他发脾气的时候躲在亭子淋雨的画面,有小魔头抱着他一起熟睡的画面……
这些画虽然寥寥几笔,但却意趣十足。
钟淳咧着的嘴角在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滞住了。
只见上头画着一株枝繁叶茂的桂花树。
一个头戴宝冠的少年歪着头,无知无觉地睡在树下。
离奇的是,他的头上生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身后还有一条毛蓬蓬的大尾巴。
彼时月夜中天,秋风如水,金灿的桂花落了他满头、满肩。
落款是【咸元三十五年秋 八月十七】
正是中秋夜的后两日——
……
阮虎睡过一阵感觉心里不太踏实,遂爬起来起夜。
他路过钟淳的营帐时,发觉里头的灯烛已经熄了,有些犹豫是否要掀开账帘一探究竟,但一想到殿下那横眉怒目的模样,身子便不禁抖了抖,放下了帐帘。
要不还是算了……
他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兜了个转,又转回自己的营帐里去了。
自然还没来得及发现,那营边栓着的枣红马已然不知去向——
*
“再过几日便是天子寿筵,只怕眼下情形不容乐观。”
吴愈清看着桌案上的皇宫地图,手指在太极殿处指了指,叹道:“眼下钟戎应当已然控制了太极殿、中和殿、长春殿三座主殿的宮人侍女,好几日里边都没动静了,人都跟全死了一样!说不定皇上也被那妖术迷了心智,不然怎么偏偏在这时候一旨诏书将其召进了宫中?!”
裴清摇了摇头:“若他能控制皇上,想必现下已然以矫诏昭告天下登基为帝了,既然还未传出消息,便说明他现下还未有这个能力。”
“今年的天子寿筵只许皇子与后宫入宴,这摆明了就是场‘鸿门宴’。”
“丞相,十三殿下此去只恐是凶多吉少。依我之见,断断不可让殿下进宫——”
宇文恒插嘴道:“不去便是抗旨!若是抗旨,宫廷那三千禁军便会同我们对着干,甚至会给我们冠上谋逆逼宫的帽子,到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是掉脑袋的重罪!”
“依我看,事先在宫中埋伏一些接应的人才是正道,大不了再将兵马整合起来,一举直接攻进殿里营救圣上!”
吴愈清忧色重重地道:“我看宛南这次的起义来得也很不寻常,很像是在借此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实则……实则可能早已在上京周围埋下了大批伏军!”
“若是将全部兵马集中在宫门前,才恐是中了敌人的圈套——”
“啧!老吴!你何时变得这样畏畏缩缩了!此事有关江山社稷与百姓存亡,你这种小家子气实在是丢你们兵部的脸!一看就是没打过仗的孬种!”
“你打过仗??你打的都是败仗吧!宇文将军这般硬气的人,若不是打了败仗怎地会灰溜溜地滚回上京?”
“放肆!丞相,您看看他!——”
“丞相——”
“好了。”
张鄜面色也不大好,片刻后才扶案起身,语气仍然保持着温和:
“今日便议到这吧,诸位大人还请早日歇息,有何要事明日再做商讨。如今正逢危机关头,诸位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阁老,一言便值九鼎,希望各位大人放下从前成见,勠力同心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
“陈仪,送客。”
……
张鄜回书斋后,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摔碎了一方玉玻璃茶盏。
来不及了。
这群老东西,这种时候还要窝里横搞内斗。
看来明日还是得认真找他们一一谈过话才行。
他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隐约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以为是陈仪来收拾这一地狼藉,便道:
“进来——”
忽然,一支又凉又软的东西抵上了喉间。
张鄜四肢冰凉,蓦地睁开眼:
只见三个月不见的钟淳正从天而降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弯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手中还握着支未浸墨的羊毫毛笔。
十三殿下见那人没反应,又将笔杆威胁地一挑,半开玩笑地唬道:
“刺客!不许动!——”
第82章 疯魔(十)
张鄜与他对视半晌,才微微一勾唇,配合道:
“哪里来的小贼,竟放肆到了本相府上?”
钟淳得意地昂起脑袋,柔软的笔尖在那喉结上打了个转,拉长声调:“那可不是丞相自己迎我‘进来’的吗——”
语罢,他换了个恶狠狠的语气,笔杆又戳了戳:“哼!废话少说!今晚要想活命!便将府上最值钱的宝贝交出来!”
“交出来!我便放你一马!——”
“……”
张鄜握住他的手,将人半压在桌案上,微微倾身:
“……我将我家淳儿抵给阁下,不知够不够抵万金?”
钟淳被那近在咫尺的热气拂得口干舌燥,差点要装不下去:“咳、咳咳——勉勉强强吧!”
“哦?”
“何为‘勉勉强强’?”
钟淳满脑子都是张鄜那冷淡而煽情的声音,脖子根又没出息地涨红了:“那怎么地……也得……”
“再、再添上一个吻……”
张鄜将手指缓慢地扣进指缝中,将那双手拢进掌心:“阁下好算计。”
随即在十三殿下额上落下一吻:
“这般可足够?”
钟淳红着脸,整个人几乎融进张鄜的气息里:“……不够!”
“出尔反尔实非君子所为。”
“哼……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紧接着,钟淳便身体力行地展示了一把自己引以为傲的“流氓”吻技——实则是小狗似的在人脸上亲亲啃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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