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记
“好一个‘亲上加亲’——”
声音从容不迫,却隐隐带着股久居高位的威严:
“公孙肃,我才走了一年,你就要逼他成婚。”
“若我走了两年、三年,你是不是要效仿前汉外戚干政,久而久之一举篡权?”
公孙肃闻言像是见了鬼一般,手中白子“哗啦啦”地抖了一地,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
只见那苍茫大雪中,立着一个披着漆玄氅衣的男人。
——仿佛白纸上触目惊心的一点墨痕。
“下官……哈哈……下官不敢!……”
钟淳好似被雷劈过一般,颈后的寒毛根根倒竖起来。
他呆若木鸡地回过头,却见那人朝自己一步步地走近,那张不舍得入梦的面孔也一点点地浮现在眼前。
张鄜的眉鬓沾了雪,眼角生出了细纹,望上去有种不近人情的冷静。
一只乌色眼罩蒙住了他的右眼,衬得另一只眼愈发深之又深,将里头的万种情绪隐去大半:
“为了把破铜烂铁就能把自己给卖了,我可不记得有这样教过你。”
见钟淳依然丧魂落魄般地呆在原地,他叹了口气,仿佛从未离开过一般:
“淳儿,过来。”
“……”
钟淳像个听话的傀儡一步步挪了过去,直到近得能看见那人眼中浓密的血丝时,他的心才像突然活过来一般乱跳起来,连带着哽住的喉咙也有了喘息的空隙:
“你……”
“你是……真的张鄜吗?……”
那只独眼深深地看着他,眼中似乎有异样的光彩,反问道:
“那你呢?”
“你是真的淳儿吗?”
钟淳本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干了,万万没想到还能流出这么多来,仓促地抹了一把下巴。
日日夜夜攒积的委屈到达了极致,霎那间爆发出来:“朕不是淳儿!朕是皇帝!……”
“朕要命令你——”
他颤抖着嘴唇,带着哭腔道:
“抱朕!!——”
只见张鄜微微勾了唇,忽然俯下身将钟淳腾空抱了起来,一只大手托着他的屁股,将其压在了墙上。
“遵命。”
仿佛掀新娘子的头帘一般,他低着头拨开了钟淳冠冕前旒珠,却又停了动作。
钟淳感觉到那道目光久久地落在自己脸上,眼睫没出息地一颤,刚要睁开眼,却觉下巴被人用力捏住,张鄜撬开他的齿关,唇舌就这么几近暴虐地闯了进来。
他浑身一抖,奋力地仰着头迎接,眼泪断了线地落下,像只受伤的小兽般呜咽着去咬那人的嘴唇,每一下当真是下了重口,跟泄愤似的。
张鄜不知疼痛地回抱他,将人牢牢困在怀中,干燥的掌心不断摩挲着他的后颈,渗血的舌尖反反复复描摹他口中的形状,凶狠得似是要一口将人吞下去般。
不多时,浓浓的血腥味便溢满了二人的鼻息。
但这血是腥涩的,真实的,是温热的。
硬生生将他从梦里不知身是客的颠倒虚幻扯回了红尘人间。
待到一吻方毕,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湿的,分不清是谁的泪。
“淳儿皇帝……”
张鄜声色喑哑,神色却是温柔的,他不知疲倦地吻过钟淳的眉毛、鼻粱、面颊,一遍又一遍,仿佛天地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一般。
“我回来了。”
钟淳的脸蛋被他未净的胡茬扎得有些发疼,心中又是喜悦又是酸涩,脱口而出道:
“哼……你犯下欺君之罪!还敢回来!!”
大喜大悲过后,他脑筋滴溜溜一转,觉得自己得编个罪名把那人留在自己身边,这回不能再放他走了!
“大胆张鄜!朕方才让你抱朕,没让你亲朕,你这是……欺君罔上!”
“朕要降旨!朕要……朕要把你关在宫里!关上一辈子!!直到你认罪为止!!”
张鄜闻言似乎露出一点微笑,将钟淳的手收进掌心揉了揉,又放在嘴边珍重地吻了吻:
“臣这辈子,都不愿认罪。”
这是他做梦都梦不到的相逢。
钟淳没有去问张鄜这一年来经历了什么,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像只离群索居的孤魂野鬼一样,几乎贪婪地吸取那人身上的“人”气。
因为他知道,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和这个骗子算账。
一直算到发须皆白。
一直算到地老天荒。
天地泱泱,不是非得成仙才能修得此生圆满。
有一个人踏踏实实伴在身侧,早已胜却人间无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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