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记
——遗我鹿耳,凭君发落。
夜深了,窗外依旧雪落无声。
钟淳握着那块玉一动不动,好似握着自己亲手斩断的念想。
阮虎提着灯,担忧地立在他身侧,听见自家陛下喃喃自语:
“骗子……”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老了……”
第98章 曲终(完)
钟淳把玉带回了宫,此后迷迷糊糊地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整个人也是恍恍惚惚的,不怎么精神。
当小良子通传公孙大人前来觐见的时候,他正在把“十里梦魂”当水喝,一双大眼睛就这么半醉半醒地望了过去。
只见公孙觉身上着了件双雁黾纹常服,从头到脚都透着淡淡的莲青色,倒有几分像那个总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根嫩葱的人。
只可惜……那人兴许活着,兴许死了,总之后半辈子也是再也见不到了。
钟淳一边神游似地抿着酒,一边耷拉着耳朵听公孙觉扯东扯西,待听到“指婚”二字时,忍不住被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咳!!——”
“彦文……若朕没听错,方才你说你伯父——公孙家主想让朕同你们公孙家联姻??”
公孙觉的脸皮微微发红,点了点头。
钟淳神色古怪:“咳……若朕没记错,你们公孙家的女眷年纪都能当朕姥姥了。”
公孙觉好似用尽了平生勇气,豁出去道:“伯父家的独女公孙师,容貌出众,有才有德,师师实是……我们公孙家最好的女子,想来应当是能配得上陛下的。”
钟淳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亲眼所见,这位公孙师小姐确实是长得国色天香,只不过若没记错,这位公孙家的掌上明珠今年应当刚满十二,还是小魔头的同窗。
“彦文,你知道朕的,别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了……”
谁知公孙觉听完神情竟肃穆了几分,苦笑道:
“陛下,在这种事上,臣绝对开不起这个玩笑。”
自从新帝登基,将先帝那些乱七八糟的后妃安顿好之后,这后宫之中便显得愈发空虚了。
皇后之位虚悬久矣,向来针锋相对的姜家与公孙家又齐齐盯上了这个位置。
姜家有女名为采姬,传闻是个容采俱长的女子,年龄与钟淳也相仿,在姜家家主与诸臣眼中都成了皇后的不二人选。
姜家人倒是非常胸有成竹,虽说当今陛下传闻是个断袖,但好在其年纪尚小,还有悬崖勒马的余地,京中女子虽广,但谁能与自家采姬相提并论呢?
于是他们便联合一些臣子日复一日地疯狂上书谏言让钟淳考虑考虑充实后宫。
虽说钟淳平日都将那些废话折子当烧炭的柴火用,但这么一日日过去,公孙家主还是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伯父想请陛下于府中一聚,正好有一些故物要交还给陛下。”
钟淳摆驾公孙府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起了点点细雪,等着小良子替他撑伞的那么一会功夫,肩上竟已经担了一层白。
就在小良子替他拂完雪,终于坐上车舆之时,离两人约定的时辰已经不远了,偏偏这时身后的宫殿传来一阵遥远的喧闹声:
“后边怎么了?”
钟淳连掀开帘子都懒,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一问就带上了几分脾气。
小良子贴心地掀开帘子往后瞧了瞧,笃定地道:“应当是温大人来求见陛下了!”
温允平日里大半时间都待在沈长风的将军府,也不知是入赘了还是怎么的,反正每回求见面圣,五次里总有四次同沈将军相关,甚至还语出惊人地说想跟着神机营一同去北衢。
据朝廷中的风言风语相传,这两个人虽然身处一南一北,但互传的信笺简直可以塞满一间空房!
钟淳听完心底酸酸的,出于自己不好过也不想旁人好过的心态,三番五次都驳回了温允的请求。
“哼……他这个月都来宫中几回了,还有正经事干吗,不见——”
钟淳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嫉妒压了下去,揉了揉额角,收拾了一番心情,打算全神贯注地应对那只姓公孙的老狐狸。
小良子拉开帘子,声音在雪中久久回荡:
“传陛下旨意,不见——”
不远处,传令的近侍神色焦急:“可……可温大人交代我,此事十万紧急,定要亲自通传陛下啊!”
另一旁的禁卫闻言笑道:“当今太平盛世,能有什么十万紧急的事,陛下午后还要和公孙家主谈聚呢,你且回吧。”
“温大人说,他在京中抓住了一个冒充丞相的人,他……”
“……小点声!你还敢在陛下面前提那两个字哪,当心你的舌头!再说了,这些日子妄想冒充丞相一步登天的人多了去了,哪能将那些脏东西都呈到陛下面前去,白让他伤心一番?”
近侍有些欲哭无泪:
“可是……今日这个似乎是正主啊……”
*
公孙肃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温温吞吞的,身上更是衣着朴素,不饰珠玉,仿佛一个寻常巷陌中不起眼的老好人。
但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却几乎将上京十之八九的赌乐妓坊都纳入名下,每日盈泽的银子大概可以堆满一百个箱子。
钟淳自知棋艺不精,但与这位公孙家主下棋,竟莫名其妙地赢了对方四回,于是下到第五回的时候,他故意将棋落在一个必死无疑的位置,想要看看这只老狐狸这回要如何让棋。
谁知那公孙肃依然笑眯眯地看着钟淳,仿佛在无奈地看着一个耍性子的小辈,感叹道:
“陛下不光棋艺精湛,还宅心仁厚,看我这老头子连输四局之后,竟还主动宽宏让子,老夫若是吃下这子,该颜面何存啊!认输,认输了——”
钟淳:“……”
这老头怎地连说话也是滑不溜秋的。
“唉,实不相瞒,其实今日请陛下前来,是为了奉还一件宝物。”
钟淳看着公孙府的下人捧着一方嵌满了珠玉玛瑙的剑匣来到桌前,缓缓打开:
只见一柄如明镜新磨般的素色宝剑正沉甸甸地躺在匣中。
——剑柄上缠着一只嘶嘶吐信的白蛇。
“这是一个樵夫打猎时顺着江水捡到的,听闻刚开始他用这把剑换了一百文钱,后来在市井中几经辗转,一个月前才到了我这里。”
公孙肃看着钟淳倏地一亮的眼睛,温温和和地又叹了一声:“宝剑配英雄,不知陛下可喜欢?”
钟淳不舍地盯着斩白蛇剑良久,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遥遥望着想吃又吃不到的肥肉一般。
他沉默了许久,咬牙咬得要出血:
“……令千金,今年才十二——”
公孙肃依然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慈祥如长辈:“今年十二,后年就十四了,俗话说得好,‘长沟流月去无声’,这一年一年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的嘛。”
“再说了,丞相先前将陛下托付给我们公孙家,我公孙肃便就相当于陛下的半个相父,陛下的终身大事就是我公孙肃的头等要事!”
他见钟淳低头不语,继续叹道:“侄儿公孙觉在陛下身边侍奉,陛下觉得他如何啊?”
“彦文很好……”
“是啊……我们公孙家的人对陛下可是掏了心窝子的,陛下放心,有我们在,便一定会同那些上书谏言要立相的庸臣对抗到底!”
公孙肃唾沫横飞地剖了一番心迹后,随即又缓和了语气:“其实呢,小人我不是硬逼着陛下您成家,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毕竟我们公孙家早已经誓死效忠陛下了。”
“只不过,亲上加亲,不是更好吗?”
钟淳闻言握紧了拳,看了一眼那匣中的斩白蛇剑,心中又是一阵绞痛,欲要开口,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遥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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