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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记

作者:狐狸宝贝 时间:2024-06-10 04:27:59 标签:年上 宫廷

  “敏哥哥骨子里淌的是忠义英魂之血,你骨子里淌的又是什么血?”
  钟淳,你骨子里淌的又是什么血?
  一个声音在心中歇斯底里地叫嚣着——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
  “够了。”
  一个质冷如冰的声音在身后忽地响起。
  钟淳全身蓦地一僵,四肢百骸还在呼啸沸腾着的血液仿佛霎时凝成了冰锥,缓缓渗进了他的肌骨之中。
  只见一道寒气森森的剑锋“嗡”地一声横亘在断红之前,陈迹斑驳的锈色剑柄上盘桓着张牙舞爪的狰狞蛇身。
  ——那是张鄜的斩白蛇剑。
  “试剑大会的本意是为了双方之间切磋武艺,互促互进,未曾想却成了你们互争风头,逞凶斗狠的地方。剑本是君子之器,却被你们舞成了小人之兵,行剑既无半分章法,也无一丝气度,事到如今还要在座中诸位面前丢脸吗?!”
  张鄜语中竟罕见地带了丝怒意,一双漆目毫无温度地地望向了浑身血污的钟淳,低声厉喝道:
  “……还不知错?莫非真要在天子面前伤人性命才罢休吗!”
  “铛啷!——”
  手中断红应声而落,在那玉阶上狼狈地滚了几圈,最终偃旗息鼓地没了声息。
  直到这时,钟淳方才被滔天恨意支配封锁的感官才一点点地恢复了知觉。
  他逐渐看见眼前那片绣着织金黼黻的玄色衣袍,听见不远处钟戎劫后余生的咳嗽声,感受到右肩肘传来阵阵足以将半个身子撕裂的疼痛——
  他听见自己硬着头皮哽咽道:
  “我没有错……”
  张鄜闻言后却眉间深蹙,忍着怒意道:
  “你已是强弩之末,靠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争来的输赢又有何意义?你可知打到什么程度收手叫做适可而止!?——”
  “这是试剑大会,不是生死斗场,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无论什么东西都不值得你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去博取。”
  “我赠你断红,是为了让你自保,不是让你在试剑大会上伤人,若非我出手相阻,你当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四殿下不成!?”
  张鄜虽声色威厉,字字铿锵,但话中却明中暗里地提及了高座上的天子,这边钟淳还仍怔忡地坐在原地,一旁的钟戎闻言却反应极快地坐起身,猛地转头朝高座上看去。
  只见龙椅上的顺帝的面色亦是阴云绵绵,一双浑浊的眼讳莫如深地凝望着金麟台之上,地上已然多出了一具茶釉四分五裂的尸骸,座旁的乔皇后亦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看来似乎方才刚见识过天子之怒的威力。
  “都是儿臣的错,还请父皇恕罪!——”
  钟戎“扑通”一声跪在了台上,诚恳地道:“都怪儿臣求胜心切,一意孤行,这才在无意中伤了十三弟。儿臣身为十三弟的兄长,却未曾尽到兄长该有的职责,反而被一时的冲动所驱策,对血肉相连的亲兄弟刀剑相向,都是儿臣不识礼数!还请父皇宽恕十三弟,宽恕儿臣——”
  张鄜在钟淳面前半蹲下来,一手牢牢地执锢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来,古井深潭般的眼如乌云般沉沉压了过来:
  “知不知错?”
  钟淳眼中的血丝又浮了上来,心中愤慨悲哀的无限事尽数积在了那发酸的眼眶中,但又偏偏被那一身犟骨全然挡着,连一滴泪也不肯落下来。
  “我没有错!!”
  “是四哥先出言激我,甚至侮辱我娘是娼妓!说我是奴才生的孩子!我这才出剑伤他的,他若真死在我手上,也是他技不如人!!与我有何相干!!”
  “先前他出剑刺伤我右手时,怎地不见有人上台来拦他!!偏生我要动手时,所有人都来阻我!!”
  他天生只有一副爱憎分明的直心肠,分不清这宦海权场上的弯弯绕绕,也学不会钟戎那堪称绝技的变脸功夫。
  他只是不明白,不明白张鄜为什么不仅不护着他,还要让他低头认错!
  这个世上谁都可以逼他认错,但是张鄜不行——
  只有张鄜不行!……
  钟淳握紧了袖口,怒睁着眼直视着张鄜,声音涩哑地开口道:
  “四哥羞辱我的时候丞相你在哪里?!他故意用掌偷袭我的时候你又在哪里!!难道只有像个傻子般躺在地上任他百般欺辱,等着他把剑架到我脖子上乖乖认输,毫不反抗才是你口中真正的‘对’吗!?”
  “我身上唯一的错就是你们强加在我身上的错!———………”
  话至一半,钟淳蓦然只觉眼前一黑,随即身体便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耳边最后的声音确是他三哥声嘶力竭的大喊:
  “小十三!!———”
  钟曦远远望见钟淳如同一片离枝的枯叶般倒在了张鄜怀中,脸色霎时一寒,不顾身侧随从的阻拦从席中飞身一跃而起,顷刻间便登上了金麟台。
  他神色焦灼,却正好看见张鄜的指尖从钟淳颈后的昏睡穴处缓然收回,心下不由一凝。
  “丞相这是……”
  “十三殿下方才情绪激荡,口出胡言,以致体力不支,重伤昏迷。”
  只见张鄜不顾座下众人惊异的目光,俯身将昏睡的钟淳打横抱起,一双漆不见底的眼望向座上的天子:
  “他伤势过重,必须立即去寻御医。”
  “陛下——”
  高座上的顺帝亦从方才的盛怒中逐渐缓过神来,方才张鄜那通劈头盖脸的严斥一定程度上令他的心情舒坦了些。
  他看了看那金麟台上在阶前匍匐着请求宽恕的钟戎,又看了看张鄜怀中挂了一身伤昏迷不醒的钟淳,皱着眉揉了揉胀痛的额穴后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罢了罢了,该起来的起来,该治伤的治伤,别在这待着了,我头疼得很。”
  “谢陛下——”
  “多谢父皇开恩!!——”
  “……”
  暮色中,钟曦眼睁睁地望着那长冠玄衣的高大身影将钟淳抱着,一级一级走下了玉阶台,心中登时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滋味,面色在夕光中半晦半明。


第41章 风腥(十四)
  本是中秋团圆佳节,未曾想到最后竟闹得如此尴尬收场。
  皇上与皇后双双乘车冕先行回宫,席中的官员士族面面相觑,便更不好腆着脸继续坐在位子上了,只能望着那一桌未尽的珍馐美酒空然兴叹,互相拜别之后便各自唤来自家小僮,相携着乘车驾而去。
  彼时天色渐垂,空中还浮着淡金的霞光,远处翠峰如簇,澄江如练,山云皆是一片暮霭之色。
  不知不觉,一轮明亮的皎月从云后悄然而出,向人间投去千里清光。
  罗汉山脚下桂树成林,行在微冷的夜风中,虽望不见那树间的米粒大小累成的黄金簇,但就算隔着千百里外,却总能闻见那股侵人肺腑而清凉如水的幽香。
  张鄜抱着钟淳行至车舆旁,周围的侍从僮仆为其撑开帘幢后,便知趣地悉数退下了,只留了陈仪一人在距离马车十步之处随时听候差遣。
  借着一灯如豆的烛火,他低头看向了怀中昏厥不醒的人。
  只见钟淳紧闭着双眼,两道长眉拧巴着,像头受伤的小兽般蜷握着拳头,似是怕在睡梦中也被人追着砍一般,连嘴唇也抿成了一道坚实的缝。
  他的皮肤本就白得发透,连鼻梁上那道被剑气划出的斜小伤口都显得分外清楚,更不用说这一身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扛下来的伤了。
  张鄜垂着眼,将钟淳散落在额际的碎发捋至耳后,摸至那只一诡异的姿势吊在半空中的右臂,把住他瘦削的肩头,倏地在肘节处一扭,便听见清脆“喀”地一声,脱臼的手臂顺势复了位。
  “嗯!……”
  钟淳全身蓦地一颤,意识不清地呻吟了一声,疼得眉头又皱到一块去了:“轻、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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