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撞见非人类
“我得换身衣裳。”谈善想了想,邀请道,“要不要一起。”
他站在一棵柳树下,春天抽芽又长新叶的柳条随微风飘起。半明半暗月光下,依稀能捕捉到一双明亮眼睛,还有因害羞而通红的后颈。
——他比想象中美丽。
徐流深站在那里,一时没动。
谈善又自顾自地说:“不过你得先给我一颗糖,我还什么都没吃呢。”
要是低血糖晕了就不好了。
“没有糖,甜的也可以啊。”
徐流深半天不说话,谈善朝前走,半扬起头冲他笑:“殿下,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第30章
夜风静谧, 周围有青蛙的叫声。
谈善握着那杆宫灯,心“怦怦”直跳,想临阵脱逃。
——从小他妈就跟他说, 喜欢一个人你要主动一点, 不然到手的对象跑了啊。然后谈恋爱这事儿, 顺序一定要正确。你了解一下别人, 跟别人表白。确定人家也喜欢你,才可以继续的。
到底在什么阶段啊。
理论知识怎么一点儿用不上。
谈善脑子发晕, 恨不得回去把他妈拎过来教教自己,具体怎么对别人好,为什么他一看到徐流深脑子就混乱。
还有到底怎么做, 他没有经验。
他不知道徐流深到底知不知道啊, 这种东西是可以问的吗?
救命。
谈善不知道怎么开口,费劲儿地组织措辞:“但是……那什么, 有个问题啊。”
他鼻尖冒出一点汗,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宫灯从左手换到右手, 地上要是有个洞可能会就地钻进去,把自己藏得只剩下毛茸茸的乌黑头发。
伸手戳一下埋进去一截,再戳一下再埋进去一截。可要是挪开一步, 他就从里面冒出来,不说话, 主动抓住你。
徐流深眸色渐渐深了,他将灯递给一边的小太监,张开双臂, 流云一般衣袍展开。
“来。”
谈善犹豫了一会儿, 刚迈出一步——
“殿下。”
“诶,黎锈, 你怎么也在这里?”
谈善迅速回头。
“薛长瀛?”
薛长瀛摸了摸脑袋,咧个嘴笑:“我正好找殿下有事。”
谈善默默缩回了脚,真诚地看徐流深:“那个……你要不先去处理一下?”
徐流深短促地笑了一声,薛长瀛后背一凉,过了两息,他听见对方懒倦地问:“何事?”
薛长瀛老老实实认错:“渭平王萧重离……哦,不对,徐崇礼,郡王今日误闯宫闱禁地,新来的侍卫不懂事,把人押去了幽刑司。”
提起这事薛长瀛也觉得无语,他一个郡王,不好好在自己的居所待着,拿着把扇子跑出来闲逛。被扣下进了牢房才表明自己身份,请佛容易送佛难,进了牢房这祖宗说什么不肯走,团了稻草往角落一躺,叫人把头顶敲出一方窗来,让他看星星。
谈善“咦”了一声:“萧重离?”
“你认识?”
徐流深轻微地眯了眯眼。
“见过一面,在船上。”谈善回忆一会儿,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薛长瀛不可思议地瞪眼:“有意思?他赖在我们那儿不走了,要是明日上朝王上见不到人,来兴师问罪怎么办?”
谈善好心提建议:“……你给他上半斤牛肉二两酒,摆个桌子,真有人问就说他来做客,自己不愿意走。他是郡王,你说你对郡王仰慕之心如滔滔江河水绵绵不绝,是万万不能防碍郡王找角度看星星的。”
“为了让这件事比较真实,最好你跟他在一块儿躺一晚上。你还可以说你们一整晚把酒言欢,相处融洽,增加可信度。”
薛长瀛目瞪口呆。
“可是……”
薛长瀛“可是”半天没找出漏洞,僵硬转头。
徐流深倒也不惊讶,柔声细语地问谈善:“跟本宫一起去?”
“不去。”
都自称“本宫”了。
谈善危险雷达一响,某些时刻他第六感总是准的可怕,于是他迅速摇头:“我还没吃东西,你走吧。”
徐流深凝望着他,忽地一笑,抬抬手,叫不远处的宫女过来,口吻里带了纵容意味:“别枝,带他去。”
别枝拂身,顺从道:“是,殿下。”
“本宫什么时候饿了你吗?”
徐流深又幽幽凉凉地问。
这人用这种语气讲话让人后脊梁骨发软,谈善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摸了摸再度滚烫的耳朵。他觉得奇怪,有说不上什么地方奇怪,于是中规中矩道:“……没有。”
那宫女带着人消失在元宁殿内,薛长瀛的脑子卡顿得厉害,他满脑子问号了一秒。徐流深已经抬脚往幽刑司的方向走,换了副冷淡模样:“他要见本宫。”
“是。”
薛长瀛懊恼道:“此人狡诈。”
“总有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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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爱朝堂,唯爱市井。”
“萧重离是萧重离,不是渭平王徐崇礼。”
萧重离靠躺在角落,唇畔噙了笑意:“他无意与殿下争什么,只想做个无能王爷,纵情山水,潦草一生。”
纵情山水,潦草一生。
徐流深低头,不带意味打量这张没有被王宫权势地位浸染的脸。
当年徐琮狰下江南,受刺杀,混乱中腹中有子的董妃失踪。皇城王宫远在千里之外,这个可怜的女人被当地一名富商捡到,但她惊吓过度,难产诞子后溘然长逝,没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
富商无儿无女,将这个遗腹子视如己出,百般疼爱,又怜惜他丧母,为他取名“重离”。直到二十年后大限将至,才将董妃金簪和画像交给这个孩子,让他去找自己的生父。
他大概太自由了,自由到忘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他是臣。
此人一生不缺衣食,还拥有一件本宫求之不得的东西。
头顶破了个大洞的墙照进来月光。
徐流深漠然了眉眼:“你想要什么?”
萧重离笑了,赞叹道:“和聪明人讲话,总是不费力气。”
“我想向殿下求一个人。”
萧重离终于从地上站起来,他头顶戴了一顶银冠,手中拿着折扇,形容秀逸。
“殿下在放花楼带走了一名乐师,他叫阿船。”
“两个月前我与他躺在一艘小船上,在湖心飘摇了一炷香。我时常梦到那一刻,觉得他甚有趣,想请殿下割爱。”
牢房木栏在徐流深面部切割出阴影,许是刚了结朝事,他着朝服,绀青色重。衣袍上孔雀根根翎羽分明,黑线描金,贵不可言。玉饰环佩质地细腻,工艺顶尖。
姜朝世子,盛名在外,他做下一任姜王众望所归。萧重离有所耳闻另外十三子下场,他并非没有觊觎王位之心,但清楚搅进这团浑水中自己将面对怎样可怕的敌人。
“哦?”
徐流深像是觉得自己听错,微微偏过了头,问:“你向本宫要他?”
那一刻萧重离甚至觉得他动了杀心。
但他确实对那一刻魂牵梦萦,他在对方身上找到一种相似的东西,难以言说,又难以忘记。
因此他展开折扇,碧水连天的湖,洒金扇面上挥就岸边盛景。
“殿下,权势地位非萧某向往之物,要能与心上人携手一生,才是好极。”
不管如何舒适牢狱终归是牢狱,地下阴湿,遥遥血腥味刺激嗅觉。头顶落进来灰尘与月光,漂浮在半空。
——他能感受到的微妙相似,徐流深比他更先感受到。
萧重离胸口刺痛,他缓缓低下头,剑气刺穿外衣,流出血痕,森然剑尖抵在他左胸,只差毫厘,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穿刺心脏。
冷风阵阵,萧重离又将视线慢而又慢地移至眼前人身上。
光影错杂,将徐流深侧脸衬出喋血意味,他手腕松松一动,剑尖下移:“三日之内,你能找到他……本宫送你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