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蟾宫
刹那间,活尸宛如收到命令般齐刷刷把头扭向他,朝着他走来。
是呼吸。
沈扶玉瞬间反应了过来,忙重新屏住呼吸,原来他们是靠呼吸辨别方位的。
黑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朝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他来得突然,身份又十分神秘,沈扶玉见他要离开,想伸手去阻拦他,却只勾到了对方面具的丝绸带子。
面具掉落在地,黑衣人头也没回,脚步一刻未停地离开了,好似他从未来过。沈扶玉看了眼他的背影,突觉面颊一凉,他伸手摸了一下,是一滴水迹。
像是雨水,但是又带着还未散去的温热。
是眼泪。
他抹掉眼泪,迟疑了一分,弯腰把那个面具捡了起来。
金黄色的面具做工十分精美,上面栩栩如生的桃花几乎要落下来。沈扶玉看了眼黑衣人消失的地方,心下难免有几分疑虑。
这世间只有一种生物有那般灰色的眼眸——魔族。且是最低等的魔族。
不同于人间修士,魔族此生的能力是从出生就注定了的。魔气越强的眼眸颜色越鲜艳,从低到高依次为灰绿紫红,阶级划分十分明确。
那魔分明是灰眸,可穿着打扮却一点也不是低等魔族配有的样子。尤其是这个黄金半脸面具,沈扶玉握到手中都能感受到上面纯粹的魔气,绝不是一个低等魔族能随意戴着、丢了也不会回头找寻的。
不过眼下他既已离去,沈扶玉也不再纠结这件事,他收好那个面具,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目前的事情上。
清月剑圈地时剑尖在地上留了灵气,所以活尸走动时才一时难以离开,沈扶玉转了一下手,灵力重新凝成一个结界,再度牢牢困住了那群活尸。沈扶玉给自己圈了个小的结界,确认气息不会泄露出去后,便落地打坐,耐心调息。
东方既白之时,沈扶玉微微睁开了眼睛。温热的晨光投射下来,他发现面前的活尸脸色不再青白,变得红润起来,锋利的长指甲也剥落,变回正常人的手。他们阖着眼慢慢倒了下去,呼吸绵长,看起来只是睡着了一般。
死去的人只僵硬地躺在地上,庄严肃穆。
随着日头越来越大,面前的人渐渐醒了过来。
“啊啊啊这是什么啊?”
“死人了!死人了!”
“这是哪儿啊?昨夜有鬼!”
同尸体躺在一起的人发出了不受控制的尖叫,看起来与正常人别无二样。
沈扶玉垂了垂眸,挨个检查了他们的身体——一切正常。就连那些尸体也是正常地生长尸斑、僵硬腐化。
真是奇怪。
白天和黑夜好似将他们划分为两种物种,白天与常人并无二异,夜晚却是攻击力恐怖的活尸。
沈扶玉思索了片刻,还是把目前的发现给他们说了,众人的面部齐齐露出了害怕至极的神情,更有甚者含着泪央求沈扶玉救救他们。
哭声与恐惧是极具传染力的东西,一个人一哭,连带着一整个群体都变得惶恐不安、哭声连连。他们围在沈扶玉面前,声音吵作一团,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那般死也不肯放手,沈扶玉的耳朵里只有混作一团的嘈杂声音,一句话也听不清。
即便如此,他还是耐心地、温柔地一个一个安抚过去,他的声音春风细雨般落到人的心田上,轻而易举地扑灭了躁动的心火。
沈扶玉温声道:“大家不必惊慌,我即刻回派请示师门,必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镇子离清霄派也不算远,他到清霄派时还不到正午。
清霄派建于清霄山上,有天下第一派之称。山门旁有一巨石,开派先祖在其上刻着派训——“敢为天下先”,弟子上山下山皆可见。
沈扶玉刚落到巨石前,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活泼的声音∶“大师兄!”
沈扶玉还没转过身回应他,来人便急匆匆冲到了沈扶玉的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仿佛见了主人的小狗一般亲昵吵闹∶“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
沈扶玉被他扑得后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他无奈地推了推紧紧抱着自己的人,无奈道:“程余,好好走路。”
面前的少年,也就是池程余,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活泼好动得厉害,听见沈扶玉这样说,他便收回了臂膀,嘴却没停,给沈扶玉说着自己此番下山的所见所闻。他说一会儿就得绕去沈扶玉另一侧,走山阶完全不看路,一蹦三跳,注意力一半在嘴上,一半在沈扶玉身上。
门派里的外门弟子看见他俩,纷纷打起了招呼:“大师兄,六师兄!”
沈扶玉一一给他们回过,池程余对他们没什么感情,哼哼了几声敷衍了事,继续黏在沈扶玉身边。
沈扶玉头疼地看着他。池程余是他六师弟,是沈扶玉亲自带回派里的,就连名字,也是沈扶玉起的。
不同于沈扶玉的彬彬有礼温润如玉,池程余相当桀骜不驯,刚来派里的时候惹了不少麻烦,导致一段时间内派里哀声连天,鸡飞狗跳,给沈扶玉抱怨的人越来越多。沈扶玉寻思着这样也不好,便主动找到了池程余,提出同对方切磋。
池程余确实有桀骜不驯的资本,他天赋奇高,在普通剑修里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可惜他遇到的是沈扶玉,沈扶玉的天赋与修习时长都远在他之上。他俩每次比试,池程余都是斗志昂扬地来,再鼻青脸肿地走。
久而久之,池程余也就不再自诩天下第一,看见就沈扶玉乖得很,变得相当尊师重道友爱同门。
唯一不太对的是,沈扶玉对他的碾压吊打教育不仅治好了他的刺头,还把池程余对他的崇拜给打出来了。
池程余从此不再追逐天下第一的名号,改为追逐沈扶玉,对沈扶玉言听计从不说,还立志要同另一人争夺“小扶玉”的名号。
沈扶玉也不他嫌吵,就这么一路听着他的叽叽喳喳回了门派,见少年意犹未尽,他主动道∶“程余,我还有任务要出。”
池程余听他这么说,肩膀和头瞬间耷拉下来了,不情不愿地∶“那好吧……”
“大师兄,”池程余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扶玉,“要不让我跟你一起出任务吧?我肯定不捣乱,我保证!”
沈池程余的身体从十五岁左右开始就没有再生长过,沈扶玉不懂池程余是不是心性也随之停滞了,不然对方怎么天天跟一个小孩子似的?
“求你了求你了,”一提起这件事,池程余瞬间来了斗志,围着沈扶玉开启了新一轮的滔滔不绝,“你就带我去吧,大师兄,我给你打下手!”
“我真的不会捣乱的!”池程余再三保证,“我都没和大师兄出过任务呢,求你了带我走吧,师兄!!!”
沈扶玉瞥了眼池程余,池程余一脸信誓旦旦,眼睛睁得极大,好似沈扶玉再不答应他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似的。
沈扶玉哭笑不得:“怎么这么黏人?”
池程余见沈扶玉有要松口的架势,忙道:“我只黏你啊师兄,我真的不会捣乱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让我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你就带我去吧,我一定一定听你的话!求求你了!”
池程余修为还是有的,带着他倒也没什么。
沈扶玉见他一心想去,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道:“知道了,带你去便是。”
“好好好!”
池程余如愿以偿,黏在沈扶玉絮絮叨叨,沈扶玉只安静听他说话,偶尔回应几句,对方便更快乐起来,话又多又密,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似的。
池程余满脑子都是和他大师兄并肩作战的美好愿景,说得嘴都渴了,这才发现他俩走的不是下山路,奇怪地问道:“我们不立刻下山吗?”
沈扶玉应了一声:“对。先去找你三师兄。”
沈扶玉想起来他,又看了眼活泼好动的池程余,难免提醒他几句:“你入门晚,常常出门历练,三师兄草乌又不常出门,没见过是正常的。他是一名医修,人很好,只是说话和动作有些慢,你不要冲撞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