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之中
说完,卫长庚将木门拉开缝隙,观察客厅。
白典站到卫长庚身后,踮起脚尖想要看个究竟。
感觉到背后的蠕动,卫长庚轻啧一声,干脆将他拽到自己身前。
白典很快发现了情况——卧室木门上的封条已经松动。“吱呀”一声门缝张开,活像鬼片的经典场面。
接着是一阵咕噜噜翻滚声,一个磨砂半透明的化妆水瓶子从卧室里滚了出来。
搞什么鬼?
白典还在发愣,他背后的卫长庚已经骂出一句脏话。
“是声东击西!”
只听“扑通”一声,天花板上突然掉下个赤身裸体的青年。白典被他压了个正着,跟地板来了一次实打实的亲密接触。
说好的不敢硬碰硬呢?!
惊愕之下白典一时心乱如麻。曾经学过的擒拿体术就像随手一丢的臭袜子,不知藏进了大脑的哪个犄角旮旯。
好在卫长庚没有袖手旁观,他伸手去抓光溜溜的张叏。第一次手滑没能成功;第二次他先揪住张叏的头发,顺势再抓着胳膊用力一拽。
少说也有一米七的张叏像只小鸡仔似地飞出一道抛物线,撞上墙壁的瞬间突然消失不见,但白典发誓自己听见了关节脱臼的脆响以及血肉之躯和家具的撞击声。
他被卫长庚的超强实力震撼了几秒,突然又不服起来——大家都是男人,凭什么自己要被保护。
幸好每个家庭都拥有一座“兵器库”,白典以最快的速度推开门穿过客厅。
几秒钟后,厨房里传出他的惊呼:“这家的刀呢?!”
卫长庚叹气:“这里可是分尸案现场啊小白警官,刀当然是拿走取证了,你在想什么?”
厨房里没有回答,却传来砰地一声闷响。
卫长庚赶到客厅,就看见白典蹿上了开放式厨房的岛台,灵巧得像只野猫——漂亮,但是炸毛。
一旁的空地上则蹲着扑了个空的张叏。他果然受了伤,脱臼的手肘反扭出看着都疼的怪异角度,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对白典虎视眈眈。
白典紧张到了极点,冷汗沿着刘海一滴滴滚落。可越是如此,他后颈挥发出的向导素就越是浓烈。
对于张叏而言,那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电光火石之间,狂暴哨兵竟一跃而起扑向岛台。年轻的向导则翻身落地,躲到岛台背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
只见一道银光闪过,紧接着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占据“制高点”的人已经换成了张叏,可他并不情愿——一根细长的磨刀棒穿透了他的左手掌,将他钉在了岛台上。
卫长庚感觉自己的手背也不太好了。
完成迅雷一击的白典并没有停下来研判战果,他又抄起餐椅砸向张叏的脑袋。
木椅在悲鸣中化作木渣,磨刀棒掉在地上当啷作响,张叏却金蝉脱壳,只留下一滩血迹。
白典抓起磨刀棒攥在手心,频频张望:“人呢?!”
“溜了啊。”
卫长庚倚在门边,两手一摊:“再不逃怕是要被你活活戳死。”
白典嫌弃他这时候还开玩笑:“你是哨兵,你可以感应到他!”
“学得倒挺快。”
卫长庚懒洋洋地笑着,正打算再说些什么更加恼人的话,视线却突然转向了白典头顶上方。
“他在天花板上!”
同样的招数还想来第二遍?!
白典不假思索地侧身闪避。可是根本就没有什么“从天而降”——张叏从左侧的墙体里冲出,一双血手死死地箍住他,按倒在地板上!
“卫长庚?!”
白典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向着上司叫嚷,希望对方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谎报军情”,都能赶过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可是卫长庚彻底粉碎了他的希望。
——“第一课表现不错,接着上第二课吧。”
上你个鬼!
白典发誓就算会被开除出警队,他也要跳起来给卫长庚一拳。可张叏的劲儿实在太大,别说跳起来,他现在简直要被摁进地板里去。
遭到压迫的手指已经开始麻木,赶在彻底丧失抵抗力前,他举起磨刀棒朝张叏的后背刺去。
事实证明,同样的招数用第二遍的确是看不起人——张叏轻松夺下了白典的磨刀棒,反朝白典的小腹捅去!
剧痛之中,白典突然理解了黄鳝被杀前的心态:身子被钉在木板上,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死路一条。所幸大脑识时务地分泌出了内非肽,帮助他减轻了不少痛苦。
张叏好像又开始啃咬他的脖子了,白典试着推拒了两下,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这不是死亡——他首先否定了最消极的选项。因为黑暗很快就不再粘稠,一大把记忆的碎片闯进了他的视线。
又来了吗?卫长庚又在他的精神领域里开了另一扇门?
这次登堂入室的是张叏的记忆。其中距离白典最近的那一部分,是张叏在挨揍。
当时的张叏看上去比现在年轻几岁,长卷的刘海遮着被打肿的脸颊,肮脏的高中校服上斑斑点点全是鼻血。
殴打他的是一群男生,在张叏的记忆里他们全都没有脸,面部是黑黢黢的旋涡。他们热衷于一种劣化版的“逃杀游戏”,基本上就是无论张叏躲在那里,他们都会把他找出来,扯开他的书包,撕碎他的作业簿,夺走皮夹和午餐,再将他包里的玩偶挂在教室里供人取笑。
张叏也曾向老师寻求过帮助,脸上长着旋涡的老师表面上训斥了欺负他的学生,转头却在办公室里跟同事调侃,说这么大的男孩子还玩布娃娃,难怪会被欺负。家里大人不管,都丢给学校,老师也不是神仙……
当时在场的班干部将这些话带回了班级。之后,取笑和捉弄升级成了辱骂和殴打。
“没爹生没娘教的告状精,不想挨打就退学啊,直接跳楼去死不就好了?”
不知是真实的恐吓还是张叏的心声,源源不断地盘旋回荡。
委屈、恐惧和愤怒像腥臭的泥土在心底淤积。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疯狂的种子在黑泥里觉醒了。
又一次逃杀游戏,张叏被关进了厕所。霸凌者将他的脑袋压进马桶,逼他喝干那些脏水。恐惧到极点的他竭尽全力逃进了隔壁的储藏室。而当“追兵们”爬上窗户准备往里面泼水时,却只发现了一堆呕吐物以及脏兮兮的校服。
五分钟后,全身赤稞的张叏在另一间厕所里被人发现。终于有老师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是在办公室里,一向唯唯诺诺的张叏却变得异常平静,并否认遭受过任何暴力。
父母也好、师长也罢,我曾经期待过你们的帮助,可是你们没有。
现在我不需要了。
我不再是任人欺负的垃圾。
我是超人。
沉默旁观的白典突然愣住了。
他看见,漩涡般的人脸纷纷起了变化——无论性别、年龄、身份……它们全都转变成了同一张脸,一个满脸横肉、凶相毕露的中年男人。
是张叏父亲的脸!
张叏发狂了,他将那些长得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霸凌者从楼梯上推下,向老师的食物里投毒,在养父家纵火……
加倍的复仇仅仅只是第一步,但是不够、还远远不够!同学、老师、亲戚们的尖叫和惊恐让他快乐颤抖,而耳后腺体里散发出的热力愈发放大了这种愉悦感觉。
至于理智和善良,则早就被蒸发殆尽,只留下恶臭粘稠的欲望和疯狂。
想要掠夺,想要控制,想要狠狠惩罚那些可恶的背叛者,想要成为世界(家庭)全新的主宰……
碎片如走马灯一般在白典的面前闪烁。有的彼此连贯,有些则飞快跳跃着。
在无数一闪过的画面中,白典又捕捉到了另一张面孔——它眉如细柳、眼含波光,眼角边还有一粒小痣,正是张叏母亲的长相。
张叏将这张面孔当成了“奖励品”,把它颁发给了那些对他友善的女孩。他像依恋母亲那样依恋着她们,甚至单方面主张对她们的所有权。一旦这些女孩决定走出阴霾,去寻找真正的幸福,自以为遭遇了背叛的他就会疯狂地毁掉她们的面孔,甚至她们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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