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斯的苍穹下
“他现在有一个慈善基金会,专门帮助战后身心受创的退伍军人进行心理康复训练。我或许无法为乔做什么,但我的丈夫能。他知道乔需要什么。”
迈克看着塞涅尔的眼睛,很难得在里面没有看出一丝算计。他有些恍惚地觉得塞涅尔似乎是认真的,或者说这个狡诈的Omega至少在这一刻是真诚的。
良久的沉默后,他叹了口气:“乔现在不愿见人,也不愿出门。”
塞涅尔拿起他手边的布朗尼,塞到他手里:“如果你允许的话,晚些能让我去见见他吗?”
迈克的眼皮颤了颤,脸上的皱纹缩紧了一下又舒展开一些。又是一阵沉默后,他接过了塞涅尔塞给他的布朗尼,打开了包装袋。
“我会让太太为你多准备一份晚餐的。”他的眼皮松弛地垂着,视线落在了手中那块布朗尼上。
塞涅尔点了点头:“多谢。结束工作后我会去拜访的。”
傍晚边从议会大厦里出来后,塞涅尔让司机送他去了迈克家。坐在车里时,他收到了李林赛的电话,说是了解到了参议员帕特·瓦纳那天公开表示自己反对是由于担心“千亿可自由支配资金能够被用于任何项目,包括与退伍军人福利无关的项目”,但事实上私底下和几个同样投了反对票的民主联盟党参议员抱怨这些人都是“要吃要喝要钱花,所谓的要求医疗福利就是在榨干政府”。
塞涅尔看向车窗外,夕阳已经把城市的天际染成了一片红,血色落幕之后,黑夜就将来临。他挂断电话,在后座上静静闭上了眼。
到了迈克家后,他见到了索兰太太,一位慈眉善目的女性Omega。她看上去似乎比迈克更老态一些,或许是儿子的状况令这位温柔的年长女士更加痛心疾首,以至于所遭受的内心折磨都那么鲜明地表露在她的面容和体态上。
迈克允许塞涅尔先上楼去看望乔·索兰。乔刚回来时,每天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现在倒是不锁门了,只是拒绝与父母进行过多交流。
站在乔的房间门口,塞涅尔听到一阵音乐声,静静流淌着哀缓悲伤。他敲了敲门,然后不等回应,就径直开门进去了。
“我还不饿。”听到有人进门,乔还以为是父母中的谁又来喊他吃饭了。他坐在床上,望向窗外,一层金红的浮光落在他的身躯上,塞涅尔看不真切。
“乔,是我。塞涅尔。”Omega走近他,用温柔得如同降临的夜幕一般的声音说。
坐在窗前的Alpha猛地转过身来,塞涅尔看到那是一张极为割裂的脸,一半还能依稀看出往日的俊朗,另一面却模糊、扭曲、狰狞,所有的皮肤跟搅在一块儿似的,有一道道黏连拉扯的痕迹。一个眼睛几乎被增生的皮肉挤压到看不见眼球,同侧耳朵的轮廓也被烧没了。他的头发长不出来的,嘴巴也是歪斜的。但在那只还清晰留在脸上的眼睛里,塞涅尔看到了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
仅仅是那么一瞬,Alpha又惊慌失措般迅速转了回去。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不让来者看到自己的真实面貌。
“你来做什么!出去!不要看我!出去!”声音是一种被烟熏火燎过后特有的嘶哑,沙沙声在哀泣一般的音乐声中摩擦过皮肤上的每一处的毛孔,教人无端感到一阵悚然。
塞涅尔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走到乔的面前,单膝跪下,抬起眼看向面目全非的Alpha。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请我跳了一支舞。”塞涅尔柔声说,“我还记得你的舞步,非常轻快矫健,比我见过的很多Alpha都要好。”
乔不动了,他的整张脸依然埋在双手中,但维持着这个动作,也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塞涅尔的声音。
“可以再请我跳一支舞吗?乔。”塞涅尔伸手,小心又轻柔地覆盖上了Alpha被烧伤的手背上。能分辨出来的只有三根手指,但他的手指坚决地从虎口探了进去,指尖触及脸部烧伤后的皮肤。就这样,指尖贴着乔的脸颊,他握紧了这个Alpha扭曲的手。
他感到手心里皮肤的温度比他掌心的温度还要低一些,微微颤抖着。就像凌深那只受伤的手一样,会以很小的幅度抖动,像是机械的震颤一般不受控。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从脸上渐渐松开了,它无法紧握,却接住了塞涅尔的手,把Omega光洁白皙的手珍重地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扭曲的手心里有些湿润,露出的那只快要看不到的眼睛亦是。塞涅尔看向乔的眼睛,唇边扬起温柔动人的笑容。他就这样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Alpha,没有移开眼神,仿佛在望着一个英俊的男人,而非一个被燃烧弹烧伤到面目全非的残疾人。
乔缓缓从床上站了起来,塞涅尔也跟着站了起来。就像多年前的那场舞会上那样,这个Alpha一只手礼节性地搭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托住他的手,移动了自己的脚步。
塞涅尔还记得,那天乔是第六个邀请他跳舞的年轻Alpha。
彼时他已经和凌深订了婚,刚刚大学毕业,在一名Omega参议员那儿当办公室助理。尽管才刚刚步入墨菲斯政治圈,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艾希曼家族的Omega将来会在满是Alpha的权力游戏中有一席之地。
那时的塞涅尔美得耀眼明朗,不像现在这样看上去有一种沉静到令人害怕的美艳。二十几岁的大好年华里,他的美貌是毫不收敛的、张扬的、扫荡一切的。
大他一些的乔已经是一名小小的军官了,跟着在墨菲斯闯出一片天地的父亲来参加了晚宴。一晚上,乔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他。
印象中的乔是一个俊朗的Alpha,他的五官和父亲很像,都十分板正。但相比严肃的迈克,那时的乔青涩又腼腆,对上塞涅尔的视线时会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眼。而此时的乔,眼神中是挥散不去的哀伤和痛苦。战争的阴影在他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留下的是黑色的烙印,里面没有光,只有无穷无尽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们随着缓慢沉重的音乐慢慢移动着脚步,互相望着对方。
“你的舞步还和以前一样好。”塞涅尔轻声说。
乔露出一个很浅的又有些苦涩的笑,说是笑,其实只是还能动的那侧的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谢谢。”他轻声回道。
塞涅尔没有再说话,任由Alpha揽着他的腰,随着音乐一起步入越来越深的夜色中。
夜色渐渐侵入室内,房间里回荡着音乐声,却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如同他们生存的这个的世界,延展着,慢慢消失在黑暗里。他忽然感到一阵揪心,对眼前这个Alpha身上的那种不再属于尘世生活的绝望,满怀着茫无涯际的愧疚。
作者有话说:
塞涅尔:我老公摸我脸的时候……
凌深:我没有。
第7章
一直到夜色完全侵占了墨菲斯的天空,无边无际的黑暗铺了下来,只有人类与自然抗争的执念在夜幕下倔强地闪烁着。乔的房间里也只有窗外路灯的那一点微弱的光,挣扎着从窗户里爬进来,苟延残喘着洒落在地上。
“听说你结婚了。”乔沙哑的声音在音乐声中响起。
塞涅尔认真地回答道:“是的。”
“真好。”乔轻声说,“我很羡慕你的丈夫。”
塞涅尔静了静,语气十分温柔:“他和你一样,也是退伍军人。”
乔停下了脚步,托着塞涅尔的那只被烧伤的手不可控般地颤抖起来。塞涅尔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陌生的皮肤触感在他手心中传递出难以抑制又不知所措的恐惧。
“乔,让我们帮你,好吗?”
塞涅尔放开Alpha的手,又伸出双臂给了乔一个温柔的拥抱。金色发丝轻柔地扫过烧伤的那侧脸颊,宛如一个一触即分的吻。没有Alpha和Omega之间的原始情欲,只有温暖的安抚。乔整个人都震颤了一下,似乎被这个拥抱重重敲击,浑身的感知都消融进塞涅尔的双臂之间。
“塞涅尔……”乔的声音是哽咽又颤抖的。
“乔,让我的丈夫帮助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塞涅尔的嗓音也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你对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都有意义,对你的父母,对我的丈夫和他周围许多与你们一样的人,对我,都有意义。我们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