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
哪怕经过之前的打岔,岑梓白身上那股阴森怪异的气息瞬间收敛了起来,甘棠也不敢继续单独跟这玩意相处下去,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装出一副真的很关心乡里乡亲的模样,从家里跑了出来。
好在,岑梓白没有跟出来。
当然,在看到甘棠离家的时候,岑直白还是靠在了门框上,对着甘棠说了许多没头没脑的话。
【“要小心哦,它们也喜欢你。”】
【“你最好跟我在一起呢,现在刚好是进行分化的时候……”】
【“其实只有我才能保护你呢,它们才不敢碰我的东西。”】
……
那些话说得疯疯癫癫的,却莫名让甘棠神经紧绷。
哪怕现在也是一样。
只不过,在家跟着岑梓白独处固然是一种恐怖。
跑到张二叔家来,对于甘棠来说又是另外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了。张二叔家这时其实已经乱成了一团。
之前那个村民让开了一点位置,好让甘棠可以看清楚张二叔家厅堂内的状态——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
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如今正被好几个彪形大汉用手按着,手腕和脚腕上都绑着指头粗的麻绳,她睁着一双因为过度消瘦而微微凸起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间里的所有人。
而她的衣襟上,手上,裙摆上,如今都溅满了浓稠到近乎呈黑色的血液。
一个苍老的婆子正满脸青筋地蹲在她面前,用鞋底抽了她的脸。
那个人正是张二叔的母亲,张老太婆。
“你干甚了,你说说你干什么了——”
张老太婆声音嘶哑,表情已经到了狰狞的地步。
女人满身都是血,神色诡异地盯着她看个不停。
她好像一点儿也没理解自己现在所在的处境,片刻后,她竟然还直接对着那人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儿子杀了我弟弟。”
话音还没落下,张老太婆便是脸色一变。她一边在围观群众中的哗然中大喊着“胡说八道”,一边就要去堵女人。
结果下一秒,张老太婆惨叫起来,叫的甚至比之前还要惨,还要大声。
“啊啊啊啊啊——你干了什么?!”
当老太婆好不容易收回手,她食指竟然已经变得鲜血淋漓,指关节凭空少了一截——那一截正在陈丽的嘴里。
陈丽这时笑了。
露出了血淋淋的牙齿。
“你儿子杀我弟弟,我就把他也杀了,给我弟报仇。”陈丽的精神状态明显有些不太对,甘棠注意到,陈丽虽然是笑着的,可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汗水,瞳孔扩张,显得眼神特别空洞。
当然,最重要的是,普通人就算是杀了人也很少会当着死者的家属这么坦然甚至疯狂。
“我把他喉咙割开了,结果里头全部都是虫子……”
说到这里,陈丽忽然又吃吃笑了起来,笑得连肩膀都在发抖。
“不,不对,死了。他死了。不是我杀了他,你儿子早就死了。你看,虫子,到处都是虫子……”
陈丽的手被绑在了身后,她却依然在用满是鲜血的手不停地比划。
“他一拱一供的,被我切掉了脑袋后,他就跑了。”
……
女人嘟嘟囔囔地说道。
她是真疯了。
站在人群中,甘棠很容易就可以听到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而结论也都十分一致:这女的癫掉了。
从他们的语气听来,这种新娶的媳妇忽然发疯上吊什么的,在村子里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情。
“哎呀我就说,婆娘果然不能选漂亮的。钱花越多性子就越烈……”
“就是。”
“就可怜张二,平白无故挨一刀。”
“我就说,不能对媳妇太好,他家也太急了,这么早就让女的碰刀子。”
“那可不是——”
……
而在这些人的嘀嘀咕咕中,陈丽还在喋喋不休嚷着自己看到的那些“虫子”。
“……他真的……我特意把他切开了,我仔细看了,他肚子全是虫子!全部都是!他内脏都被吃空了嘻嘻嘻!”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在乎陈丽的风言风语了。
除了甘棠。
甘棠听得脸色惨白,在陈丽的旁白中,他的眼前甚至能浮现出清晰的画面。
他甚至能看到张二叔是如何慢慢从地上爬起身来,然后用手捧着从肚子里流泻而出的线虫的。
他也可以清晰地“回忆”出线虫在皮肤上不断游走蠕动的触感,虽然那种感受是他在噩梦中得到的,但是伴随着女人的呜咽叙述,甘棠的感触也诡异地变得愈发真实。
“我当时吓得不敢动,我以为他还要来杀我呢,哈哈哈,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我弟在外面喊他呢……”
还有一颗头颅。
一颗被人强行从身体上切下来的头颅。
眼眶和口腔里都不断往外挤着蠕动的虫子,那虫子甚至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他看上去模糊不清,仿佛只是一团纠缠的虫团。
而它也在虫子的拉扯下,在院墙上微微晃动。
明明已经没有了眼珠,却依然直勾勾盯着蹒跚走出院外的男人。
“他们没有说人话,他们在说鬼话……然后……然后他就走了……我本来想去追他的,我得把他杀了,可是我怕虫子……那些虫子到处都是,好多,好多……”
陈丽说着说着,开始哭了起来。
她看上去已经完全精神崩溃,旁人却已经听不下了。
尤其是张老太婆。
她好像是半夜听到陈丽在尖叫有虫子被惊醒了,结果跑去儿子房中一看,才发现床上,地上,包括院子里,全是连绵不断的血迹。
而陈丽的手中,还有一把满是污血的刀。
张老太婆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当即惨叫出声。
这时候听到陈丽口口声声说自己杀了张二,早已顾不得什么虫子弟弟的,满脸狰狞地就要扑上去继续殴打女人。
“够了!”
直到一声爆喝,打断了这场单方面的撕扯。
村长满脸灰黄,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他严厉地看着院中神色各异的众人,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白天出了事,二嫂子说不定就是被吓到了。她说杀了人难道就杀了人吗?张二又不是已经躺在房间里不动了。我看啊,他指不定只是受了伤,脑子发晕,想躲起来。”说罢,他指了指院子里一道明显的血脚印,“你看,张二人还能走路,血也不是很多。我们现在去找,指不定还能找到人,能把人救回来。”
村长一锤定音,当即便发动在场所有人,到附近去搜寻张二叔的踪迹。
甚至就连甘棠,也在猝不及防抓了壮丁,被发了一只老旧得像是文物一般的老实手电筒,让他跟着其他村民一同去找人了。
甘棠本来只是借机来打探一下情况,完全没有预料自己还要在深夜的村子内外来回奔波。
跟本地人比起来,甘棠的体质原本就不怎么样,而听了陈丽的那番疯言疯语之后,他的身体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总是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痒,痒得就好像,他自己身上,也曾经被密密麻麻的虫子爬过一般。
结果就这么恍恍惚惚,等甘棠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本应该跟自己结伴一同找人的村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漆黑阴森的树林里,不知不觉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其实这时候那么多人都拿了手电筒在封井村内外来回寻找张二叔,就算甘棠不小心落单了,也该能看到些许灯光或者人影才对。
而且在甘棠的感知中,自己也就是走了一下神,实在是不至于偏离村子很远。
可如今他呆立在林中,放眼望去,周围却只有一片泥沼般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