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霖环顾四周。
　　他身边没有环绕的发光水母，没有跟他说不可以摸摸的海兔小童，没有一路载他们的魔鬼鱼，没有螃蟹和海马。
　　大海还是之前的样子，只是此刻变得出奇安静，安静到每一缕海水间都浮着让人窒息的死寂。
　　鲸骨匍匐在脚下，犹如一座巨大的海底坟墓。
　　守墓人……
　　他看向垂眸立在旁边的，唯一没有消失的虞章。
　　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了。
　　“教授，这……”季琅还有些缓不过神来，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近，“我们这是，在做梦吗？”
　　美好如童话般的海底，仿佛一戳就破的泡影。
　　“那要问问他了。”
　　金色的人鱼虚影缓缓从高处降落，海藻般的金色长发在水中散开，深蓝色的眼眸比海水更加深邃，那是一张美丽到近乎妖冶的脸庞。
　　“亲爱的异乡人，由衷感谢您，”人鱼游到陆霖面前，漂亮的眉眼微弯，温温柔柔地冲他笑着，“感谢您帮我完成临终的遗愿，天枢星王子虞知遥，终于完成了迟到多年的仪式，在此顺利加冕了。”
　　陆霖看了看手腕上的储物手环，红条自己掉了一格。
　　原来不是那只青蛙多占存储空间，而是青蛙上依附着另外一道意识。
　　虽然早有预感，但真相真正到来之时，还是让人心情复杂。
　　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说说吧，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星际商人？”
　　祝子恒左右张望：“星际商人？哪有星际商人？”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继续装吗？”
　　祝子恒：“……”
　　他多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见到你的第一面。”
　　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瞒过聪明绝顶的陆教授，但这个答案还是让祝子恒狠狠地震惊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演技竟有如此拙劣，磕巴了一下：“怎、怎么会？”
　　“应该说，从看到你私聊我的消息开始，就在怀疑你了，”陆霖鱼尾一摆，来到他面前，“星际商人怎么会关注萍水相逢的客人，连他离没离开瑶光星都一清二楚？”
　　祝子恒：“……”
　　短暂的沉默中，虞知遥好奇地围着季琅游来游去：“你也是护卫官吗？”
　　季琅急忙抱住胳膊，警惕道：“别碰我，教授让我离其他Omega五米远，你越界了。”
　　“哈哈……”虞知遥高兴地在水中转了个圈，化作一道金光落在神像头顶，又变幻回人鱼的样子，“我又碰不到你，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是Omega？”
　　“像你这么漂亮的，难道还能是Alpha？”
　　陆霖瞥他一眼。
　　“……再漂亮也没我家教授漂亮！”季琅强调，“你也就只够我家教授一根头发丝。”
　　虞知遥又笑起来，明明都成了别人play的一环了，他居然还能这么高兴。
　　“是我疏忽了，”祝子恒叹气，“可就凭这点，您也不能肯定我就是星际商人吧？”
　　陆霖：“见面的第一天，你就提起收到莱恩讣告的事，仿佛在刻意和星际商人撇清关系，但这些都不算致命的破绽，真正让我确定你有问题的，是那份委托。”
　　祝子恒不解：“委托又怎么了？您是说，把淡水青蛙送到海底王都很离谱？”
　　“不，”陆霖摇头，“季琅曾跟我说过，护卫官舍生忘死，不会有谁把钱这种东西放在眼里，而你却一遍又一遍提起那六百万，似乎想向我们证明，你此行真的是为了那笔钱。”
　　祝子恒沉默下来。
　　他万万没想到，最后是同行把他卖了。
　　他苦笑了一下：“是我弄巧成拙了，我就不该抱有侥幸，觉得我能骗过陆教授。”
　　“所以你何必呢？”季琅插话道，“你直接说，我们未必不会帮你，绕这么一大圈，有必要吗？”
　　祝子恒摇了摇头。
　　他看向一望无际的幽寂深海：“非意志坚定者，无法抵达失落的王都，非头脑清醒者，无法看穿虚幻与现实。”
　　“而您与您的护卫官恰好这两者兼具，没有比你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陆霖：“所以，所谓禁忌之地、九死一生，也不过是你用来劝退我们的说辞。”
　　“我早都说了叫他不要吓唬你们，万一一吓反而不来了怎么办，”虞知遥趴到了祝子恒头顶，“可他偏说被吓唬了还不害怕的人才能帮我，我也搞不懂，他说是就是吧。”
　　“你不为钱，看这条人鱼的样子，也不像是你的雇主，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做这些？”陆霖问。
　　“我啊……”祝子恒摊开手掌，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其实我也是狼。”
　　季琅：“？”
　　“黄鼠狼，”祝子恒笑了下，“我肯帮他，只是因为收了他一点供奉。”
　　“供奉？”
　　“就是辗转落在你们手里的那颗珍珠了，那年我为了完成一单委托跑去开阳星，意外得到了那颗珍珠。”
　　“我和你们不太一样，我的兽化特征让我天生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发现珍珠上附着了一缕意识，但十分虚弱。”
　　“于是我想办法将它剥离出来，让它依附到动物身上，慢慢地，它开始能与我沟通。”
　　“它告诉我，它生前是人鱼族的王子，在加冕仪式的三天前被人从天枢星掳走，割肉放血，残忍杀害。”
　　“或许是因为他心有不甘，死后意识并没有立刻消散，而是依附到了随身携带的一颗珍珠上，后来碰巧被我捡到。”
　　“开阳星……”
　　陆霖对这颗星球并不陌生，那里是游离于星系联盟之外的无人统治区，星球上的治安怎叫一个混乱了得。
　　数不清的黑暗势力在那里盘踞，每一天都在进行争夺、吞并……数百年下来，竟也形成了属于自己的规则。
　　“一切皆可交易”。
　　无法可依的灰色地带，任何东西都可以被摆上拍卖桌，成为交易的筹码。
　　无论是物品，是武器，是动物，是人……
　　十八岁时，陆霖去过一趟开阳星。
　　他精致的眉心蹙起，对祝子恒道：“你继续说。”
　　并没留意，在提及那三个字时，身后季琅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深黑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下。


第61章 您要是实在难受，就咬我吧
　　祝子恒点了点头。
　　“他说，他想回到天枢星，他的子民还需要他。”
　　“怎么说我也收了‘供奉’，不好不帮，于是我来到天枢星，却发现王都位于深海，我进不去。在陆地上，也找不到任何天枢星的原住民，我甚至没办法求他们帮忙。”
　　“几经辗转，我终于打听到在瑶光星，西奥家的小公爵研制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药剂，其中包括‘兽化特征改变剂’，可以帮助我进入深海。”
　　“于是我伪装成星际商人，前往瑶光星求药，恰好遇到了小公爵的护卫官，作为答谢，我将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那颗珍珠，以低价卖给了他。”
　　陆霖想了想道：“约斯利的日记上可没提过这件事。”
　　“这我不清楚，是我要莱恩保密的，或许，他没告诉小公爵来买药的是谁。”
　　“嗯。”
　　祝子恒继续道：“说真的，其实我不想卖珍珠的，可我看莱恩实在是太想要了，才忍痛割爱，毕竟……他也曾经是我敬佩的学长。”
　　“他说要拿珍珠去给小公爵做耳环，又因为太大了没做成，问我有没有小一点的，我又给他推荐过几个珠宝商人，但好像都没让他满意。”
　　“因为耳环的事，我们一直互有联络，后来战争爆发，他告诉我他和小公爵准备留在瑶光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