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情道
众人默契地沉默着,直到司契真君忍不住率先开口:“你已经全部知道了?”
江隐舟没有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阎狴早已做好了将一半的分身折在此处的打算,用半条命换贺兰熹的命,再换宋浔和无情道院反目成仇,他稳赚不赔。
太华宗诸人或有畏惧或有顾忌,他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向威震三界的江隐舟叫嚣:“江沉,你也不想——”
话音戛然而止。
剑光闪过,阎狴的分身和他的未尽之言一起,于顷刻间灰飞烟灭。
所有人都没看见谁出的手,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出的手。
幻境也好,现世也罢,诚如九州寂灭之名,一切归于沉寂。
第一次目睹江院长真正出手的少年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
明知道江院长是自己人,陆执理还是情不自禁地往自家院长的方向靠了靠;
长孙策在祝如霜身边站得笔直,琢磨着自己在江院长剑下能活多久;
白观宁和萧问鹤屏息凝神,饶是曾经和江院长是同窗的司契真君也沉默了下来。
在场众人,唯有宋流纾依旧谈笑自若。“干得不错,很利落。”宋流纾抚掌笑道,“接下来,麻烦你去处理一下被扭曲的契约,江院长?”
宋流纾酷爱调笑无情道的嗜好多年未改。他的玩笑或许能换来沈絮之的禁言,却从来得不到江隐舟的回应。
江隐舟视线的落点来到了明法仙君的神座上。
明法神像,掌天地法则,召三界律理。阎狴之所以能扭曲契约的规则,一定是在明法神像上动了手脚。
江隐舟脚下凭空出现了一块块坚冰化成的透明阶梯,随着江隐舟的步伐,一路消失重现,直逼天幕。
江隐舟单手执剑,拾级而上,一步步朝明法神像走去。
走至尽头,江隐舟停下了脚步。他的身躯如履平地地悬停在空中,和明法神像捧着法典的手掌一般大小。
四周安静得没有一丝风,江隐舟的道袍纹丝未动,磅礴的灵力开始在九州寂灭上积蓄。
司契真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等等,你不能……”
“晚了,无情道院长只会使用最简单最快的办法。”宋流纾眺望着天际,神色难得严肃:“他们从不被人威胁。”宋流纾转过身来,嫣然一笑:“当然,除我之外。”
轰——
明法神像在宋流纾身后猝然崩析。
刹那间,剑光遮天蔽日,山峦摇晃,强大的灵力突破幻境与现世的交界,宛若一只可翻山海的手,令十二道院同时为之震颤。
幻境外,无情道冰层破,合欢月桂落,太善之水掀起狂浪千道,迷津渡和食肆的墙壁上出现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裂痕。
幻境内,光芒与尘雾交织,无数飞溅的灵石如暴雨般浇下。白观宁一边躲避碎石,一边大喊:“哥!哥你在哪里?!”
明法仙君的法典一角直冲祝如霜而来,祝如霜来不及躲闪,本能地抬起胳膊想护住脑袋,不料却却拉入了一个宽大炙热的胸膛。
灵石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长孙策的后背,差点把他撞得吐血。眼看第二块灵石接踵而至,长孙策怒骂一声,将其劈了个粉碎。
这时,一个结界不知从哪里长了出来,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微光,为策云二人将碎石全挡了回去。
他们认得这个结界,他们似乎已经被这个结界保护过很多次了。
长孙策一怔:“贺兰熹?”
这都什么时候了,贺兰熹居然还惦记着他们?
混乱中,祝如霜找不到贺兰熹和宋玄机的身影,他只能看到贺兰熹的结界不像往常那般无坚不摧,在灵石不断地撞击下已然有了破绽。
“结界如其主。”祝如霜在长孙策怀中闭上了眼睛:“时雨……”
现在的你,是不是很难过?
丢出结界的贺兰熹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除了保护朋友还能做些什么。
他的神思太过恍惚,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了,他还要保护好浣尘真君的肉身。
浣尘真君很重要,比他……重要。浣尘真君的归来,比他的存在更有价值。
“别怕,”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顶,宋玄机单膝跪在他面前:“还记得吗?我很厉害。”
贺兰熹直直地看着宋玄机,像是要把他这一刻的模样刻印脑海中一般。忽然,他莞尔一笑,眼中像是重新焕发出了生机:“记得,宋浔很厉害!”
贺兰熹在宋玄机掌心乖巧地蹭了蹭,喉结轻轻一滚。
可是宋浔,最厉害的……一直是我们师尊啊。
碎石越来越多,司契真君划出一大片更大的结界,将少年们全罩了进去。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自神像内部而起,明法仙君留在人间的神力被瞬间释放,古老而磅礴,带着神明的威严和怒火尽数朝江隐舟扑去。
九州寂灭,剑斩神像。
此举无疑惹怒了天道,整个太华宗境内都被迫承受着神明的愤怒。
乌云滚滚,狂风呼啸,一道道天雷如同咆哮的巨龙打在江隐舟一人身上,其景象之壮观,堪比渡劫飞升。
江隐舟立于雷阵的正中心,灵力和剑气在他周身形成护体冰蓝色的屏障。天雷摧枯拉朽,足以毁灭世间万物,江隐舟却一动未动,神色始终没有变化。
在天雷的洗礼下,屏障的颜色越来越淡,逐渐变得透明。最后一道天雷落下之前,屏障恰好完全消失。江隐舟微微抬眸,以近仙之躯直面神明的审判。
情急之下,贺兰熹脱口而出:“师尊!”
雷光崩裂,天地乍然无色,视野中只剩下一片茫茫白光。
至此,神怒平息,余威尚存,江隐舟看似毫发无损,万年不动的眉心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乌云散去,天幕再现,“贺兰时雨”四字力压群雄,稳稳占据着全宗第一的宝座。而贺兰时雨本人依旧维持着最初的姿势,环抱着浣尘真君坐在地上,脸上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宋玄机守在他身边,贺兰熹身上干干净净,四周也不见碎石灰尘。
司契真君最先反应过来,看着朝他们走来的江隐舟,见对方不像有事的样子才冷笑道:“江隐舟真这么做了。我们道院的神像,他怎么敢的?很好,我要告他。”
“你自己就是律理道院的院长,你还要告到哪里去?”绯月真君用息事宁人的口吻道,“神像没了可以再建,让无情道院出钱给你们建。”
司契真君怒道:“这是钱的问题?”
且不说灵石难寻,就算重建了神像,想要重聚明法仙君的神力也要个几百上千年。
这么重要的神像,也只有无情道院长敢说毁就毁了。
江隐舟像是没有听见两人的话,在贺兰熹面前停下了脚步——他还剩最后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贺兰熹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白衣青年,他们明明在对视,他却怎么也望不进师尊的眼底。
他该和师尊说些什么呢?
说他生门的事情?说他没有想抢浣尘真君的阳寿,说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可有这个必要吗?
师尊他一切都知道。
江隐舟轻一抬手,将浣尘真君的肉身收入剑中。然后,他用九州寂灭的剑锋对准了贺兰熹的咽喉。
贺兰熹瞳孔散开,空落的双手无措地垂了下来:“……师尊?”
众人骤然色变。
司契真君立刻上前一步:“江隐舟,你这是何意?契约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江隐舟道:“物归原主,道法宿命。”
这是他至今为止,唯一说的一句话。
长孙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敢直接和江院长对话:“可这样贺兰熹可能会死啊!”
“宋流纾你不说话吗?”司契真君厉声道,“难道你也想用贺兰熹的命换沈絮之回来?”
绯月真君若有所思道:“不,我只是在想,生门对贺兰时雨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