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情道
上课前的迷津渡一如既往的热闹,十一道院的弟子三五成群地闲聊八卦。
贺兰熹见到了长孙策,长孙策似乎还没从“可以随意出入无情道院”的特殊身份中走出来,热情地挥手和他打招呼。
要是在以前,贺兰熹大概会“看到策哥你没饿死真的太好啦”。但现在,他只能高冷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有话说不出来。
无情道院专用的讲堂位于迷津渡最偏僻安静的角落。贺兰熹到时,不仅宋玄机和祝如霜在,连江院长都到了。
贺兰熹很想狂奔到座位上坐好,但无情道人遇事必须沉着冷静。于是,他向江院长行过礼,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顶着一张“昨夜我是一个人在自己仙舍睡的,我没有和宋玄机一起睡”的淡漠脸,在宋玄机和祝如霜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
贺兰熹没想到自己还不是来的最晚的。不多时,绯月真君竟然带着白观宁来了。
江院长连“何事”两个字都没有说,只看了这对合欢道师徒一眼,绯月真君便主动开口道:“隐舟,我和东方既明想趁热打铁,找到剩下四位‘鬼殿下’的下落,并将其一网打尽。所以,我要离宗一段时日。”
江院长:“。”
绯月真君:“前段时间你闭关,一直都是我在替你照顾三个小的,对吧?”
贺兰熹想说不对不对,明明是沂厄真君照顾我们更多,但无情道弟子不应该为这些小事开口——他选择沉默。
“这一回,是不是该换你来带一带我的学生了?总归你教三个徒弟是教,教四个也同样是教。”绯月真君笑眯眯地说,“你看,我把我的爱徒送来给你折腾了。”
合欢道院不像无情道院,虽然人不算多,却不至于少了一个院长就没人管学生。绯月真君此举一是因为白观宁的能力已经不适合再和同届弟子一同上课了,二是因为白观宁似乎一直很向往无情道院。既是如此,让他去体验一次也无妨。
白观宁深知只要他拜见得够快,江院长就无法拒绝的道理,不等江院长开口便道:“弟子白帷,拜见江院长。”
第65章
绯月真君似乎早就和白观宁“串通”好了,白观宁一拜见完江院长他这个当师尊的便没了影,留下白观宁一个人面对四个无情道。
白观宁为这一刻做了十足的准备,有条不紊地向江院长陈述了他目前所学。他不仅先长孙策一步辟谷成功,还自学了不少高阶弟子才能接触到的术法,最后还不忘向江院长表达了自己深深的仰慕之情。
那气度,那仪态,那对进步的渴求,哪像是风流潇洒的合欢道院弟子,分明就是贺兰熹失散多年的嫡亲道友啊。
美中不足的是,白观宁尚未掌握无情道人说话的精髓。比如那一句“弟子仰慕江院长已久”,要是换成他来说那就只有一个“。”——真正的无情道人再怎么尊敬自家师尊也不会说出来的哦。
江院长沉默地听完,没有让白观宁离开,这足以说明白观宁已经成功了一半。
没有得到江院长肯定的答案,白观宁也不敢轻举妄动,忐忑地静候片刻后,他听见江院长问:“容貌?”
白观宁还没习惯江院长的说话方式,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院长是在问他毁容一事,忙道:“修道之人,容貌是最无关紧要之事,弟子不在乎。”
江院长:“。”
这一个“。”,就此奠定了白观宁半个无情道弟子的身份和地位。
以前长孙策作为祝如霜传闻中的道侣,拥有自由进出无情道院的资格,现在拥有该资格的要换人了。
江院长出关的第一堂课,没有传授新的内容,只是检查了无情道三人在他闭关时所学。
江院长没有对他们数月的修行成果发表任何评价,也没有关心他们这几个月除修行之外做了什么,甚至没有过问祝如霜身上的彼岸印,仿佛这些对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他会带着他们修行,不是因为心有师徒之情,而是他身在院长之位,肩负此责罢了。
唯一让江院长施舍般多看了一眼的,竟然只有贺兰熹手上的流绪微梦。
下课后,贺兰熹习惯性地想和宋玄机一起走,不料竟被江院长叫住了:“贺兰时雨。”
——这是命他单独留下的意思!
贺兰熹登时背脊一凉,短短瞬息,他把这辈子做过的“坏事”全回想了一遍。
是不是许师兄把他偷偷藏话本和楼兰装的事情告诉了院长大人?可如果是这样,江院长为什么只留他一个人,宋玄机和祝如霜也藏了违禁物啊。
还是说,他昨夜和宋玄机一起睡觉的事情被发现了?那完了,他肯定要被关禁闭,一个月起步的那种。
贺兰熹汗流浃背,害怕之余忍不住悄悄瞥了眼不得不先走一步的宋玄机,却只能看到对方清清冷冷的背影。
宋玄机等人走后,讲堂中只剩下了贺兰熹和江院长两人。
贺兰熹能感觉到江院长不含情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越是这样,越是叫人胡思乱想。但他必须以沉稳镇定的姿态面对江院长。哪怕江院长真的要关他禁闭,他也不能失态,更不能慌张。
贺兰熹冷静开口:“院长。”
最后,江院长只和他说了六个字:“情,道,二者选一。”
贺兰熹僵在了原地,脑海瞬间空白,仿佛所有感知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抽离了。
江院长言尽于此。他走后很久,贺兰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讲台前。
迷津渡明媚的日光照在少年似雪的校服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漂亮却即将在春日前融化的雪人。
过了很久,贺兰熹才勉强找回了知觉。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将脸埋在掌心,眼睛控制不住地发着酸。
冷静,贺兰时雨,你好好想想,江院长的话是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情,道,二者选一。
道,自然是指无情道;而那个“情”字……
贺兰熹漆黑的视野中赫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少年手捧着书本,坐在朦胧烛光中,静静地朝他看来。
是他吗?江院长指的是他吗?
其实不一定的,江院长或许是听说了他和祝如霜长孙策等人交好的事,只是在提醒他无情道之人不该在交友一事上花费过多时间。
又或许,江院长只是知道了他的本性,要求他收起无用的七情六欲,专心修道而已。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会第一个想到宋玄机。
为什么,他本能地就觉得是宋玄机——为什么啊?
江院长,要他在宋玄机和无情道之间,二者选一。
江院长知道了……江院长知道了什么?知道了他……喜欢宋玄机?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他喜欢宋玄机啊,喜欢到已经被江院长一眼看穿的地步。
可他从来没有奢望能和宋玄机谈情说爱,他更没想过和宋玄机结为道侣。
他甚至……他甚至不敢亲宋玄机一口。
他只想和宋玄机一起上课,一起修行,一起说好多好多的话,一起活很久很久——这样也不行吗?
理智告诉他,不行的。如果他无法割舍掉这份喜欢,来日一定会越陷越深,继续强行修无情道终会有崩道的一日。
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贺兰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远处模糊地传来笑语人声,应该是其他道院的学生。他再难过也不能让别人看到无情道的弟子掉眼泪,那样太丢人了。
别哭别哭——别哭了!
眼泪不断地从指缝中溢出,贺兰熹不得不放下手去擦,可他擦了好久都没有擦完。
还好无情道院的专用讲堂一般不会有人来,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他在偷偷难过。
贺兰熹干脆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需要强撑的仪态。他背靠着讲台,缓缓坐在了地上,愣愣地看着自己上课坐的座位。
他不想退学,不想在修道之路上半途而废。
他不能让宋玄机的无情道因为自己的喜欢受到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