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睡了
*
许梦呓坐在床前,看着黑夜。
她在安静到可怕的家里,睁着眼睛流泪。痛苦是后知后觉的,但足够将她吞噬。
忽然,传来哥哥的叫声。她本能地站起来。
手放在门上,她犹豫两秒,还是选择打开。也许做什么都是没有感觉的、下意识的,生活已经变成这副模样。
就算真的有危险,又怎么样呢?
“好吵。好吵。”
她听见哥哥的声音。抬起头,楼梯上站着一个怪物。一半像哥哥,一半像魔鬼。魔鬼的脸,只有一只人眼。胳膊托在地上,比尾巴还长。地上都是血,还有一只魔鬼的耳朵。他就像没看见许梦呓一样,边囔囔着“吵死了”,边去卸自己的另一只耳朵。
蛛网般摇曳的树影在她脸上层层叠叠地交错。
“哥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那怪物缓缓转动头颅,看着她,“啊,你看见了。”
说着,把他另一只耳朵扯下来,丢在地上。从未见过这么圆的头。现在上面什么都没有了。
怪物松懈道:“好了,结束了……”
他缓缓趴在地上。魔鬼的皮渐渐褪去,许梦呓像在看一场梦。她的亲人回来了。
只是,轰隆——
墙壁裂开,屋顶出现一个洞,许梦呓在尘土飞扬的废墟里仰头去看,哥哥不见了。
又钻出一个东西,是魔鬼?还是人?她没有眼力分辨。
小耳咳嗽着从地板下飞出来,路过她时短短停留几秒:“……你做噩梦了,这是梦,没事……”
丢下这句没时间细化的安慰,紧接着,他也从那个洞消失。
再然后,是人类。
许慎从黑暗里拿着斧头跑出来,极其滑稽地四处寻找:他是如此高瘦,摇摇晃晃,像骷髅架子。
“梦呓,梦呓啊,”他看到她,急忙询问,“你哥哥呢?”
月光洒在他和他银光闪闪的斧头上,父亲要去把哥哥劈开。
没时间了,梦呓呆呆地也不回答。他于是提着这把斧头就往外走,没走多远,又惊慌失措地回来,捧着梦呓的脸喊:“梦呓?梦呓!听到爸爸说话吗?”
“啊——”
梦呓叫:“啊————”
*
小耳找到许识敛的时候,他正以魔鬼的形态挖山。
巨大的魔鬼,蹲在月亮旁边,像小孩挖沙丘,一把又一把地掏着小腰山。土和石头扬起来,甩到后头。飞鸟惊山林。
他飞到面前,试图唤醒它:“许识敛!许识敛,你的耳朵呢?”
没反应。走火入魔一样。
为什么要把小腰山挖空?小耳把他睫毛上的石块抱走,丢到地上。又叫他几声,没得到回应,干脆陪他一起挖。
挖着挖着,他再次心急如焚地制止:
“主人,快停下来!”
他跳到他血肉模糊的手上,在尘土里打喷嚏。
“快停下!听到没有?”他喊道,“你受伤了。”
巨大的魔鬼动作一滞。小耳急匆匆飞上去。落在他光秃秃的侧脸上,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小腰山已经挖没了,没有了,成功了……”
“休息吧。”小耳轻声说。
比山还高的魔鬼点点头,开始揉搓自己的脸,像一只受伤的大狗熊。雨水打在他的眼睛里,通通被他揉出来。
他还是没有落泪。再也不会有什么事值得他哭了。
第131章 雨停了
天空一道惊雷劈过,雅春咻地睁开眼睛。
都说很好的朋友会有心灵感应,她立马下床,随意套上衣服就往外跑。
暴食魔鬼懵道:“怎么了?我还没睡够!”
“去找梦呓!”雅春心慌道,“我梦到她出事了……”
“喂喂喂,”魔鬼不满地嘟囔,用尾巴勾住她的脚,“不是让你离她远点吗?再说梦到的怎么能作数!”
宿主说:“她在梦里对我哭!你明不明白!”
说完就懊恼,暴食怎么懂!她只知道吃东西。
情急之下,雅春跟魔鬼举例:“要是我哭呢?”
暴食魔鬼似懂非懂地说:“那我也会不管不顾地去看一眼。”
心头瞬间涌上奇异的感受,雅春情不自禁笑出声:“对了嘛!”
雨势渐大,暴食魔鬼张开翅膀护送她前往梦呓的家。
*
“这雨真不是个好兆头。”
深夜,翁太对井舟说,“老爷子都下不来床了,医生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井舟隔着八百个心眼看着她:“儿子死了,岛主太伤心。”
“他也到岁数了。”她又说,“被魔鬼附身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你知道吧?它们会汲取你身上的养分,加速你的衰老。”
井舟始终低垂着眼。
翁太说:“岛主说三天后就进行全民票选。他只认票数最高的当继承人。”
井舟这才抬眼,晦涩道:“三天?”
翁太:“是。现在知名度最高的候选人,一个是在你们勇士团呆过的,叫木于林。沨还有一个是我们家许识敛。”
井舟犹豫道:“许识敛,他已经……”
翁太蹙眉道:“他妈妈到底是不是被魔鬼报复害死的?”
井舟:“不知道。”
翁太沉重地叹了口气:“你看看,小岛就是这样,上面的人自私,下面的人愚蠢。英雄流血又流泪。你们勇士团还质疑为什么不告诉岛民真相,有些人啊,永远不配知道真相!”
井舟消沉地点头。
翁太:“药给他了吗?”
井舟:“铁拳给小耳了。”
翁太:“但愿有用!”
他们都陷入沉默里,直到翁太宽慰他:“事情还不算太糟。我会和阿肆配合,等他伤好些,就颁给他最高荣誉的勋章,到时候他们只会更喜欢他。”
说到这里,她确认:“你们勇士团有没有守着他?”
井舟:“在他家附近盯着。应该不会再出事。”
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慌张的脚步声。
那人吼:“团长!出大事了!”
*
许识敛和小耳回到家,这里只剩一片废墟。
雨再次变得淅淅沥沥,像落无可落的泪,从人脸上飘过。
许慎瘫坐在泥泞里,神情恍惚地握着斧头。
许识敛看他一眼,又四处张望,问:“许梦呓在哪?”
养父摇摇头:“她死了。”
许识敛盯着他,像在消化这句话。就这么看呀,看。忽地,他嗤笑一声。
“你以为我还是小孩,说什么就信什么。”
边说,边再次疲倦且厌烦地用眼神寻找。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很快,他耐心皆失,“许梦呓在哪?”
小耳怔怔地看着许慎,不曾想,他已经这么瘦了,坐在泥里,丝毫没有陷下去的征兆……
他知道,爱已经全部被打碎,剩下的碎片变成恨,偶尔会被太阳折射出爱的影子。但现在是黑夜,漆黑里,大概只能看见恨。
可是太阳很快就会升起来……
于是尽可能依偎在许识敛身侧,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小耳低声问许慎:“她应该还活着,你把她藏起来了,是不是?”
“她死了!”许慎突然爆发道,狰狞地瞪向他们,“说死了就是死了!我还在这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听清楚没有……”
“咳!”
许识敛歪着头掐住他的脖子,无论手劲有多大,脸上都是有气无力的表情:“爸爸,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又含笑意:“那她是怎么死的?总不能是被你杀的吧,你——舍得?”
忽然手一动,将养父丢弃在地上。
他也从高处跌落,在地上止不住地咳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