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睡了
有一次,哥哥带着朋友来家里,妈妈做了很多点心,她想尝一尝,在哥哥面前,妈妈打掉了她的手:“这不是给你的。”
哥哥把她拉过来:“她就是嘴馋,你打她干什么。”
“吃吧。”哥哥说。好像他才是这个家能做主的人。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母亲闭嘴了。
等哥哥和朋友离开,母亲又神神秘秘地拉着她去了房间,锁上门,从床底抽出一大盒点心。
“这都是留给你的,是咱俩的秘密哦。”
如果母爱是一本书,梦呓觉得自己是刻在上面的,一个粗鄙的、肮脏的词汇,字要缩小数倍,标点也要塞满,她才能被藏匿其中,被允许成为故事的一部分。
她和哥哥反复提起这件事。
“她不可怕,还是那个妈妈,但是……但是她变得很神经质,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
“我知道。”烛光照在许识敛的脸上,他的目光柔和而坚定,“别担心,她只是太爱我们,太担心我们。”
也许还有愧疚,作为家里唯一健康的人,母亲曾不止一次地崩溃过。
许识敛向妹妹保证:“别害怕,我会解决。我们都不会有事。到时候,以前的妈妈就会回来。”
一只冰冷的手拍在她的回忆里。
许梦呓尖叫出声,是妈妈!她慌乱地转过身,下意识解释道:“我以为是虫子,吓我一跳。”
“你还好吗?”母亲就像老了数十倍,腼腆而哀伤,用小心翼翼的,柔弱的口吻讯问,“怎么表情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没有。”许梦呓在惊恐里否认。
温若桐困在一种旁人看不懂的悲伤里。许梦呓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
“最近有按时吃药吗,有的吧。”温若桐小声絮叨着,拉着她往屋子里走。
“有的,不要担心。我很好。”
“过段时间就是舞会了,妈妈想着……”她声音弱下去,警惕地往外看了两眼,然后从袖口递给许梦呓沉甸甸的一叠钱。
“拿去!”温若桐恶狠狠地,下了决心般说着,后面又压低声音,坚定道,“买条最好的裙子,剩下的要是花不完,你就偷偷留着,知道吗?谁也不要说。”
“我……”许梦呓在眩晕感里不知所措,“我不需要这么多……钱。”
母女,不是母女,是江洋大盗。是主谋和共犯。她看着手里的钱,竟感觉这是母亲偷来的。
但妈妈看见她握着了,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
“我们小花,真是好看。”带着无限的爱意和疼惜,母亲凝视着她说。
“小花啊,一想到有一天,你也要嫁人,妈妈就又高兴又难过。真怕你长大了就离开妈妈了……”
“没关系妈妈,我不一定要结婚的。就算结了婚,我还是你的女儿呀。”梦呓安慰她,又打趣道,“哥哥肯定比我早结婚,到时候你就有两个女儿啦。”
母亲神色淡下去,就是这样,再也不开口了。像她做了错事,说了错话,大逆不道,亲人也做不到原谅。
她还是无法适应。梦呓往后缩了缩肩膀,每当这种时候,她就觉得母亲和一个杀人犯一样令人畏惧。
属于亲情的爱依然没有原则,但她忐忑不安地咀嚼着迷惘和苦涩。在母亲的精神不定和忽冷忽热里,日子是如此地令人难过。
“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偷听?”
路上,小耳问许识敛。在离开后不久,他还是觉得温若桐有些奇怪。但许识敛不允许他折回去偷听她和梦呓的对话。
“偷听是不对的。”
好强的道德感。好深的忌讳。魔鬼觉得自己真是要活不下去了。
但就在刚刚,他的主人松了口,主动请求他帮忙,这是个好征兆。太阳说过,人类就是这样逐渐喜欢和依赖上魔鬼的。
右手好痒,许识敛在衣侧蹭了蹭。
这不是唯一奇怪的感受。
眼前浮现出模糊的血字,像悬浮在天空,成百上千地环绕着他行走。他用力眨了几次眼,这才消失殆尽。
会不会是魔鬼在他身体里的副作用?
“小耳。”他呼唤这只烦人精,“等到了前面没人的地方,你就出来吧。”
不能直接问他。许识敛没有这个打算,他依然不能给这个魔鬼百分百的信任。也许提防没有什么用……但还是要提防。
“好的,主人。”在人体内很消耗力气的,小耳也正有此意。
魔鬼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他们走在镇中心的阳光大路上,这里的街道都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人们脸上洋溢着快乐,眼里都是善意。空气中弥漫着烤曲奇的香味,人类社会就像烟花一样美丽。
小耳看见男人、女人、小孩子,在这片土地上,每个人都看上去生动可爱。上帝在小岛创造的生命是热闹的,一个姑娘在喂鸡,喂着喂着,就蹲下来和胖鸡说起悄悄话。
每个店铺门口都摆着两个一米左右的猫咪存钱罐,隔一段时间,骑士们就会把它们收走。每个猫咪存钱罐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标签,上面写着某个人的名字。
许识敛经过了写着自己名字的猫咪。
“主人,又是你!”
小耳要过去,被许识敛提着衣领拽回来。
那家杂货铺的老板正坐在门口晒太阳,很快认出了他:“小女孩们都快要被你迷死了,每天都凑在一起,商量多少钱才能把你买下来。”
魔鬼看着对方的笑容,心想,这肯定也照顾到了你的生意。
他问主人:“他们为什么要买你?”
许识敛没说话,老板倒是回答:“拿出零钱投到白鸽候选人的存钱罐里,最后买下他的一顿午饭。”
小耳去看许识敛,而许识敛在看别的地方。
老板说他:“还不好意思了。”
小耳问许识敛:“什么是不好意思?”
许识敛看他:“你真是没皮没脸。”
小耳:?
路过的每一个目光相迎的人都会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祝福他们度过美好的一天。
没有地狱里开肠破肚的尸体,以及血淋淋的、破碎的器官。地上是干净的,只有柔软的土,冒出头的绿意,和小孩子跳动的脚丫。
小耳和许识敛并排走着,这不假,但他们就像陌生人。
他是不喜欢说话,还是不喜欢和自己说话?也许两者都是。小耳将这些归为一种魔鬼无法理解却允许的倔强。
“主人,你还在想你妹妹的事情吗?”
小耳说完就闭嘴了,在想象中,这里会有狂风暴雨般的反应。
但什么都没有,许识敛目不斜视。
“你们家好穷。”魔鬼倒也不是期待他的气急败坏,他只是觉得有些无趣。
“你想变成有钱人吗?”他询问。
没反应。依然没反应。
“我刚刚看到了你妈妈给你的钱,”魔鬼像在分享什么诀窍,“这种东西我能复制出一百张给你哦。”
许识敛就跟行走的雕像一样。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喂。”
居然完全不为所动!小耳稀奇地瞪大眼睛。
这要怎么做朋友?魔鬼开始焦虑。
“我知道你是魔鬼。”伟大的雕像终于开口了。
“不论你以前过的是什么生活,现在你在小岛。”他跟小耳说,“所以从现在起,不准再动歪心思。”
魔鬼挥挥手:“跟我讲正义没用的。”
“……你要是这样,我只能把你送回去。”
“不行,”小耳耍流氓一样哼哼,“我们签了血契。你不要我的话,咱俩都得死。”
许识敛定在原地,用一种遭到背叛的眼神看着他,不可思议道:“这种事情——你现在才告诉我?”
“砰——”
不远处的街道,三胖兄弟正在踢由牛膀胱做成的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