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道侣逼迫祭剑后
薛应挽的视线被水意浸染得一片模糊,他随着朝别,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昏暗,朝别才将他带到一处山洞中,放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前。
他猛然用牙齿扯开付谨之衣物,看到了曾经好友瘦削后背上无数道长鞭抽过的斑驳痕迹,这些伤痕显然已经愈合了,只有一道道长出的粉色新肉,似能窥见……当日下手之人的凶狠与满背鲜血淋漓。
一向受百般惯养长大,害怕疼痛的付谨之,又是如何……能捱过与他同样苦楚的足足三日。
“你活该,”朝别齿关发抖,低声道,“你和妖物混在一起,真是活该,这都是,你应得的……”
付谨之的脸很难看,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里全都是干涸的血,几乎看不出本来白净面貌。朝别静静看了很久,须臾,垂下脑袋,舌头一下一下地舔干净他的脸颊。
随后,一条长长的,毛绒绒的大尾巴卷住了付谨之的身体,阻挡夜风裹挟而来的草沙。好让他不会被轻易吹倒在地,不会沾染太多尘灰。
“骗子……”
通体深灰,常人两倍大小的妖狼盘踞在付谨之脚边,同样巨大的脑袋拱着在他颈边,嗓音嘶哑而哽咽,断断续续地骂他,“……付谨之,你这个骗子。”
第65章 朝别(七)
得益于狼族良好的夜视力, 在朝别眼中泪意消却大半后,薛应挽看到了山洞内景象。
像是常年有人来此处休息,虽说不上干净, 却也没什么多余的杂草碎石,岩石后方放着朝别常用的一把刀, 再往里,便是一叠胡乱堆放的付谨之衣物, 一条长长的锁链延伸。
若是薛应挽没有猜错,朝别本来打算, 应是提早准备好了要在此处折磨付谨之。
只是这些东西, 现下不再有用武之地了。
在山洞最深处, 薛应挽还看到了一件令他陡然毛骨悚然之物。
——那是捕猎节当日,那只被付谨之亲手斩断的异兽头颅, 棕黑色虎头上的双眼始终大睁着, 露出涣散的眼瞳与大片眼白。
薛应挽也终于记起来,这是一只怎样的异兽。
《寻异经》有言,古有凶兽,名蝮乱, 虎首蛇身, 长百尺,双翼巨大,喜食人, 昼伏夜出, 身负上古神祗血脉遗留,斩其首, 有统御百妖之能。
他也终于明白朝别做了什么。
那日看到的蝮乱非常狂躁,显然是在极虚弱之时被人用药物加以引诱利用, 逼出其凶性,令其在白日出现,再借付谨之之手将其斩杀。
蝮乱之血于普通妖物天生便存在着高吸引力,既是统御,也是瘾药。庄内所有人都饮下被混入蝮乱血液的灵泉水,附近妖物便不由自主被吸引前来,其中不乏修为高深的妖物,依靠着对味道的索求,疯狂地去屠杀流云山庄弟子。
而唯独对于曾亲手斩杀蝮乱的付谨之,却只剩下了本能的畏惧与敬仰,他们匍匐朝拜,只期盼身为“领主”的付谨之能再赏赐一点血液……
朝别这一招,当真狠毒。
只可惜他做了万千准备,却独独没有想到付谨之竟会就这般选择自爆元神而亡。本该胸有成竹喜不自胜,却成了痴愣的惘然,怔怔看着洞内那些再也不上的衣物,视线又移回了付谨之的脸上。
“骗子,”朝别用狼行的身躯靠在付谨之身上,一遍遍骂他,“骗子,骗子。”
“你和喻栖棠商量好了的,你们故意骗我,想让我内疚,想让我后悔,想让我为你伤心。”
“你想得美,”他说,“我的亲族因你而死,我流浪多年拜你所赐,这十五年,都是你欠我的。”
说着,又埋下头,尖利的狼耳往下耷拉,那双眼睛不断掉下泪来。甚至薛应挽都不住去想,都说狼妖是极少哭的,这朝别打人时厉害,哭起来也是没完没了。
洞穴空旷,又在流云山庄地界,周遭百里无人敢来打扰,朝别忽而放声痛哭起来,就像当初那个从河流边回到村族的八岁孩童,声嘶力竭,流了满脸的泪。
回忆到此处,便彻底结束了。
许是通元神共感的缘故,朝别最后那股哀切而绝望的痛苦同样真切传入他脑中,像是被溺毙在深不见底的黑暗海水中,水流压迫着神经,眼中耳中都是死寂般的低鸣。
他艰难回过神来,越辞仍旧在不远侧,方才与朝别因大阵启动而神识相连,看似历经梦中十五年,而重回现实,却是不过短短一霎。
自己力竭倒地,朝别也好不到哪去,他为强行启动阵法灵力损耗巨大,如今不过剩下一副空空如也的身躯,只艰难地撑起身子,还要继续向着只差数步的大阵而行。
薛应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往前迈去,即将再一次触碰阵法之时,一道淡金色细剑忽从半空而现,宛若阳花烈焰,伴着千束万束极炽烈的白光,箭雨一般落下,形成了一道织网般的泛光牢笼。
而细剑正落在他跟前,阻挡了朝别前进的步伐。
喻栖棠周身似也笼着一层莹莹白光,肩披羽织,衣袂飞扬,自半空翩翩而降,掌心微抬,那柄细剑自然升起,下一瞬,便是径直朝朝别胸前而去。
朝别闪避不及,侧过身子,依旧被细剑经他肩胛骨穿过,剑身轻描淡写回到主人手中,不带一丝脏污血迹。
他口中喷吐鲜血,声音沙哑,再一次叫出已然时隔近千年的名字:“喻……栖棠……”
喻栖棠冷清的眉眼皱起。
朝别回过身,与自半空浮悬,停留在越辞与他中间的喻栖棠对望。
“朝别,等你很久了。”喻栖棠掌中握剑,微微仰起下颌,居高临下看着地面身形佝偻的朝别。
朝别虚咳两声,满不在意:“我也值得喻大小姐这样等候,实在荣幸。”
“你知道,我是为了等你?”
“自然,”朝别十分坦然,“等了将近千年,才等来这个最合适的秘境,又大肆放出消息,说不是故意为了引我前来……又有谁信呢?”
喻栖棠神色冷冷:“这些年,你一直在寻找能令死人复生之法,传言江洄门有补全元神的秘传法器,更是不惜入江洄门残害上一代门主……朝别,你做这些,究竟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朝别不住发笑,“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本来就看付谨之不顺眼,还想好好折磨,谁能想到他死的那么快,也太便宜他了……”
霎时一支白羽至空落下,擦过朝别脸颊,带出丝丝血意。
“这么多年过去,一直在外听说,百花门多了个雍容温雅的新门主,还以为你变了性呢……现在一看,还是那么暴躁,哎,别打……”
朝别侧身避过几道箭雨,吊儿郎当:“别啊,你把我打伤了,谁还能去救付谨之……”
“朝别,付谨之尸体究竟在哪里!”
“哪还有什么尸体呢,”朝别低声道,“看到了吗,石台上躺着的那个小孩。”
薛应挽同样顺着目光望去,石台中央的雁谨面色青白,依旧毫无知觉地沉睡着,若不是胸膛有轻微起伏,任谁都会觉得已然是一具没有气息的尸体。
“你不是说,我到江洄门,是为了那道补全元神的法器吗?初时我也寄希望于此,可费劲辛苦拿到,才发现这东西不过是个上古神器的残片,说什么补全元神,都是骗人的。”
朝别抬手擦去脸上血迹,浅浅地弯着嘴角:“不过,还是有那么一点用——我以为,付谨之真的元神破碎,可那道小小的灯盏,还能从他身体里面寻到一丝残留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