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度造神
“啊。”练西刚尴尬地应声,“刚、刚谈。”
“什么样的女孩啊?”刘好好奇地追问。
“别聊她了,给我留点隐私。”练西刚说,“你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我刚从第七殖民地回来,一个月有一次探亲假,上个月我去找了启明,这个月来找你。”刘好说,“我过得不错,你呢?”
“看出来了,你男朋友把你养得圆润不少。”练西刚说,“我也不错,上周那个新闻,黑工厂啥的。”
“这么大功劳,足够你升官了吧?”刘好问。
“年底能升副部。”练西刚满是骄傲,强行谦虚道,“嗐,都行都行,为人民服务。”
“到时候,就该叫你练部长了。”刘好说。
“副部长。”练西刚压抑不住上扬的唇角,“嘿嘿。”
刘好坐了一会儿,站起身离开:“我回家吃饭,以后再来看你。”
“有什么困难跟我说,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练西刚说,“狱友一场,铁哥们!”
“好的,谢谢你,你多保重。”刘好挥挥手,迈过门槛,下楼离开。
练西刚关上门,转身,和躲在厨房里的女人对上视线,他柔声安抚道:“小骊,别担心,他没发现。”
盖娅战争中失踪的女友赵骊,一如练西刚记忆里青春靓丽,她没有变老,也没有机会变老。
她是唯一留存于世的数字人类。
第84章 复生(二)
练西刚在清查黑工厂的仓库隔间里发现了赵骊,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黑发黑眼的清瘦女孩,躲在一尺见方的狭窄杂物间里,一双眼睛惊恐怯懦,望见练西刚时迸发出晶亮的喜悦,她喃喃地问:“是练哥吗?”
女孩儿扒开东倒西歪的木板和钢筋,蹑手蹑脚走到练西刚面前,抬手抚摸他因劳累长出的胡茬,说:“你怎么老了这么多啊?”
赵骊的手心冰凉,眼瞳剔透,一眼便能看出来她并非人类,练西刚屏气凝神,生怕惊碎了这一片幻境。
“你怎么不说话?”仿生人披着赵骊的皮囊、发出赵骊的声音、做出赵骊的神态,它是赵骊,又不是赵骊。
“你,”练西刚拼命挤出一个单音,又断了气,他眨眨眼睛,睫毛扑朔间,他恍然看见赵骊的影子,和仿生人合为一体。
“是我啊,练哥。”仿生人说,“我是赵骊。”
“练局!”走廊里传来叶亭荷的声音,“你那边搜完了吗?我算了一下,一共缴获四百台仿生人,准备收工了!”
练西刚呼出一口气,食指压在下唇,说:“嘘——”他关上门,转身抬高声音说,“搜完了,就来。”
那晚雾气浓厚,越野车乘着夜色,穿梭于城市和郊区之间,练西刚偷偷把仿生人带回了家。
“你是谁?”练西刚问。
“我是小骊啊。”仿生人说,“赵骊,我们是同学,你不记得了吗?”它的表情展现出生动的担忧,眉头轻蹙,“你已经老得记不得我了吗?”
“你被机械神教抓走,然后呢?”练西刚问。
仿生人陷入了深思,它说:“我记得我躺在一张板床上,穿白大褂的医生围在我身边,他们给我打了麻药……再睁眼,我就在杂物间里了。”
机械神教的数字人类计划,复刻活人的大脑信号,进行建模,传输到云端,用于进一步研究人类大脑的感性逻辑反馈,以及扩充盖娅的内容库和储备军。机械神教日复一日地洗脑数字人类,将他们变成麻木无情的忠诚死士。练西刚查获的数字人类仿生人,在断电断网的情况下,消弭了战斗性,也消弭了人性,他们毫无求生欲,一心向死。
而赵骊不同,它不在那四百台的仿生人阵列里,像个被遗忘的、附着在机械零件上的孤苦灵魂。练西刚理所当然地软了眼神,轻拍仿生人的肩膀,说:“小骊,你安全了。”
“练哥。”仿生人凑过来,仿佛没有边界感的少年人,她的性格和她的名字一样,是草原上无拘无束的乌黑马驹,热烈又奔放,“你怎么老了这么多啊?”
“我四十三岁了。”练西刚说。
赵骊十七岁失踪,变成仿生人也只有十七岁的心性,她张大嘴巴:“啊?你比我大……”她停顿片刻,“二十六岁啊?”
“是啊。”练西刚感慨地说,“我可以当你爸爸了。”
“占谁便宜呢!”赵骊不服气地拍打练西刚的后背,“你变成老爷爷了也是我哥!”她强调,“情哥哥!”
练西刚正在喝水,听见“情哥哥”三个字倒吸一口凉气,清水走岔了路,从鼻腔里喷出来:“咳咳咳咳咳——”
十七岁的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赵骊永远地停留在十七岁,练西刚形单影只地步入中年,反衬得他像个活生生的老变态。
“这事再议。”练西刚窘迫地说,“你住客卧,我去收拾房间。”
“我不是人啊,哥哥。”赵骊倏忽冒出来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我充电就可以了,不需要卧室。”
练西刚愣了愣,说:“你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好一点。”他把赵骊当成真实的人类,假装她还活着,祛除那若有若无的非人感。
他上网查阅了仿生人保养的注意事项,每年加一次润滑油、注意水箱余量、经常启动自清洁功能,如果对皮肤触感要求高,建议买些乳霜类的产品给仿生人擦一擦。总的来讲,仿生人是一款昂贵但皮实的居家好物。
练西刚白天上班,赵骊窝在家里无所事事,便成了田螺姑娘,收拾屋子,摆弄吃食。练西刚下班回家,面对一桌子丰盛佳肴,一边唾弃自己立场不坚定,诱骗小姑娘,一边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赵骊吃不了饭,弯弯眼睛,托着腮帮子看练西刚吃,热情地给他夹菜:“看来我的手艺没退步嘛!”
“当年你学做饭,我被你祸祸的,三天去两次医院查食物中毒。”练西刚说。
“哪儿有那么夸张。”赵骊气得打他,“你那是便秘和腹泻!”
“你听听你说的话,正常人能今天便秘明天腹泻吗?”练西刚说,“你锅里的食材,门捷列夫都要研究研究咋回事。”
“放屁。”赵骊拿起一块馒头堵住练西刚的嘴,“吃吃吃,撑死你。”
练西刚叼着馒头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滑过嘴角,喉咙发紧,嘴里的馒头咸苦难咽。他哭得颤抖,上气不接下气,高壮的中年男人缩在餐桌一角,可怜又无助。如果赵骊活着就好了,他们于盛年之时结婚,找育儿所培育或者领养一个孩子,等孩子上大学,他们再养一条狗。
他们会肩并肩挤在厨房里做饭,你塞我一口馒头,我挠你一下腰眼,嘻嘻哈哈地调侃对方眼尾冒出的细纹,而不是现在这样,每一口馒头都混杂着悲苦,每看一眼赵骊都踩过了练西刚的道德底线。
“唉?别哭啊。”赵骊慌了神,她纤细的胳膊环住练西刚厚实的肩膀,哄孩子般轻声说,“练哥,不哭不哭。”她抽两张纸巾,擦去练西刚脸颊的泪水,莽撞地凑近,嘴唇印在他的眼尾,“不哭啊。”
练西刚触电似的后仰,“咣当”一声撞在墙上,把自己撞得头晕眼花,“嘶——”他呲牙咧嘴,抬手把赵骊推远。
“你躲我?!”赵骊瞪大眼睛,抬高声音,“练西刚,你特么躲我?!”
“不、不合适。”练西刚结结巴巴地说,“我四十多岁的人了,你才十七。”他看一眼赵骊都觉得犯罪,更逞论亲吻。练西刚捏着馒头,挡在自己和赵骊中间,吭哧吭哧像个开水沸腾桄榔锅沿的锅盖,“我害怕。”
“你害怕个屁啊!”赵骊柳眉倒竖,撒气般地把蓬松的大白馒头揉成死面石头,一如她想把练西刚高得离谱的道德感搓成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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