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下
而后,似乎有人在叫他,拾明才快步离开。等他走了,文霁月方才推门出来,捡起自己藏在门边用扫把遮住的那盏灯,眼神晦暗不明。
……
那厢,送走顾敛之后,姜遗光低头看了一眼水桶中自己的倒影。
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变化。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变得消瘦。
姜遗光闭了闭眼睛。
这是第十重劫难……他所面对的困境一定会比往日更多。而他入镜后,为了试探,似乎做错了某些事。
他明明应该和那群人坦诚自己入镜人的身份,及早告诉他们。要么就彻底隐藏,不要暴露。可现在,他却感觉自己留下了不少马脚。
譬如昨夜。
济缘让他带人去厢房休息,他……他没有问一句,就把人带到了空闲的僧房。直到刚才厨房里有人说话无意间谈起,他才隐约想起来,客人应当住西边客房。
等这些入镜人们反应过来,一定会怀疑他。到时即便他坦承身份也无济于事,恐怕会招来更大的怀疑。
不该这样的……他昨晚为什么问都没问一句就做了决定?就好像直觉该这么做似的……
——他的直觉,已经在害他了么?
姜遗光提着两个水桶到厨房门口,碗筷都从橱柜里取了出来,光亮亮地摆在盆里垒了一圈,挨个放在桶里浸一浸又摆回去,圆白瓷大碗面上就多了一层水光。
端起摆满碗筷的沉甸甸的木盆,进了斋堂,从第一排开始摆放,一张条凳面前摆两套。
文霁月和顾敛都重新回到了大殿后的一处平台,远远望见了蒋标等人,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几人在小角落里围成圈,悄声说话。
蒋标刚才也去“解签”了,顺便问起寺里的规矩,僧人们却都闭口不答,好像没听见似的。
他打算过阵子悄悄混进藏经阁去,看看里面有没有记载。
不过藏经阁这地儿只有僧人能进,香客进不去。香客们要看经?藏经阁外一左一右摆了条案,比较常见得着的经书都放了几卷,其他殿堂也不缺经书。故而没几个香客想进去。
所以蒋标打算找拾明混进去看看。
他这话刚出口就得到其他三人齐齐制止,让本来想同意的顾敛惊愕了:“他做什么了?”
三女遂将自己怀疑一一道来,说罢,另两人都禁不住起了一身冷汗。
顾敛:“……不能够吧……他图什么?”也不对,除了入镜人以外都是镜里的鬼,鬼做什么都不稀奇。
蒋标还没那么怀疑,见顾敛似乎很相信拾明,才真正起了疑心。
他可是知道顾敛背上还背着那个东西呢……一想到这儿他就坐立不安,恨不得马上逃走。
估计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顾敛才要打消他们对拾明的怀疑。顾敛可能也和姚兄一样……早就变了。
秦谨玉问起那盏灯的去向。
文霁月冷笑一声:“他要害我们,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她问出拾明的住处后,偷偷把那盏灯放进了拾明的房间里。
怕他发现,还特地用绳子绑在床底下的床柱内侧,除非他钻进去找,否则绝对看不出来。
“如果他不点灯,恐怕也奈何不了。”蒋标道,“上面可是说了,看见第四盏灯后。”他重重地点出“看见”二字,“你藏人家床底下,他看见不了,岂不是不算数?”
文霁月满不在乎:“也只是试试而已,看他晚上怎么做吧。”
顾敛点点头:“这样也好。”
第337章
几人说话时, 不远处清脆的鱼梆声穿过重重人群散进他们耳中。他们就看见周边三三两两散落的人群尽往同一个方向去了。
“一起跟上吧,该去斋堂了。”秦谨玉望了一眼天色,冬日的太阳高悬在正当空。
“要不要叫上姚兄?”顾敛问。
文霁月眉头一皱:“我刚才去时他还在睡着,谁知道他醒来后会是什么样?”这就是反对了。
蒋标嘿笑一声:“那就这么让人干饿着?听说佛门里一日只吃两顿饭。”
文霁月斜他一眼, 冷笑:“把人叫回来要是发了疯, 你担这个责?”
蒋标连连摆手:“我的小姑奶奶, 何必这么大火气?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不叫就不叫吧。”
被他们这么一说,顾敛也觉得没必要:“那就我们自个儿去?”
秦谨玉颤声道:“文姑娘说得对,谁知道会不会出事?”
范世湘不说话。
于是一群人跟着人流往斋堂挤。这回去的地方又不一样了, 僧人们的斋堂和香客们的竟不在一处,在早上他们去过的斋堂背面的一间大堂屋。
里头同样挂着五观图,同样写着五观诗,左右两边开开道来摆了整齐的几溜儿长条桌椅,上面碗筷摆放好了, 还漾着水光。
他们不知不觉就跟过来了,其他人没什么大惊小怪,云板打响后,自顾自挑了位置坐下。五个入镜人就也拣了前后桌坐下, 偷偷看其他人。
秦谨玉仍沉浸于无休止的烦乱中,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心烦意乱,可那股焦虑不安的感觉仍旧如附骨之疽, 挥之不去。
“好姐姐,又看见你了。”男童清脆声音从右侧传来。
秦谨玉吓了一大跳,猛地扭头, 就见才见过没多久的皮包骷髅一样的男孩坐在她右边, 盯着她嘻嘻笑。
他脖子上仍挂着玉项圈,底下是个长命锁。小细脖子伸长看过来, 让人几乎感觉他的脖子随时要给那粗如婴儿指节的项圈给勒断。
男孩右边也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约莫因为在寺中,没有过分打扮,但头上钗环、颈间项坠无一不彰显其家世不凡。二人约莫是母子,那妇人对秦谨玉微微一笑,一张枯瘦可怕的脸没有肉,一层皮随两边高高颧骨往上提而吊在嘴边,十分诡异:“这位姑娘好。”
说着妇人一拽小男孩:“犬子顽劣,见笑了。”五指微红的蔻丹在那双惨白干瘦的手上显得狰狞。
秦谨玉啊一声,心慌意乱道:“没有没有,令郎十分聪慧可爱。”
妇人笑得更开怀,没再说话,空荡荡套了玉镯的手爱抚着青头白面的男童,目光爱怜。
周边来来去去幽魂一样的影子穿梭,悄然无声,背后还能窥见明亮恢宏佛堂,无端让人觉得诡异又阴冷。
秦谨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没多久斋堂就彻底安静下来了,各自坐好,敛眉屏息,在一个领头老僧带领下跟着念供养谒。念完了,又有僧人提了桶和勺来香客们面前依次行堂出食。
和早上吃的区别不大,粥换成了梗米,馒头素包子窝窝头都有,还加了小菜。第一遍行堂后,秦谨玉没什么胃口,草草吃完不剩一粒,安静坐在原地等三遍行堂完,低着头侧眼打量其他人。
悄悄打量久了,她就看出来一点不对劲。
入镜人共三男三女,姚文衷不在,蒋标和顾敛应该坐一块儿才是。可蒋标却特地坐在自己这排最左边,旁边是文霁月。顾敛则坐在前排最右边。二人座次差了一排位。
他俩也没闹矛盾啊……蒋标还一直盯着顾敛打量呢。莫非在自己不知道时又出了什么事儿?
蒋标生得高大,饭量也大,早上去挑水没吃,这会儿饿得狠了,三两下吃完,等僧人第二遍、第三遍行堂时都抬手表示要加菜。
一般人不过添一次菜,像他这样添了两次的很少,引得行堂的僧人多看了他好几眼。
香客们进食的斋堂外,姜遗光低头接过僧人手里空了的小桶,里面只有一点点米粥残渣,他提着桶放回厨房。
“拾明,怎么现在就洗?可以等其他人吃过了再洗。”厨房里有人叫他。
姜遗光蹲坐在水渠边撩一瓢水冲进桶里,丝瓜瓤伸进去刷得干干净净,他笑道:“先洗一个也不碍事。”
那人就没管他,自己端着碗同样来到缸边浇一瓢水,哗啦啦冲洗起来。
香客们的碗筷需要让人洗,僧人们自己的碗筷则都要自己洗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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