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研究所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幅模样。那痛苦仿佛能够感染我,压在我心头,我想要安慰他,却什么都讲不出来。
“……张恒,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不要难过,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总会有办法的……没关系,我想我们应该先见见阿尔敏。”我对张恒道。
我假装没有看见他发红的眼眶,我们一起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什么,我走在前面,眼角能够扫见他在我身后。
在我踏入舱门时,我听见了张恒的声音。
“……他常常出门,我很少过问他。如果我有问他一句……或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想,这句话应该我讲。令我想起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他在海格身后,那里拥有蔚蓝的大海和平静的生活。如果我没有带他离开,等待他的或许是另一种命运。
“……哥。”病舱里,阿尔敏已经醒来,在看到我们之后,他迷茫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
“我怎么会在医院……是我又生病了吗。”阿尔敏问道,他在看清我们的表情之后,话音稍稍地顿住。
他的目光掠过我,看向我身后的张恒,眼里带着不解,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病号服,神情之中带着若有所思。
“……可以告诉我吗。”阿尔敏问道。
我坐在他身旁,他令我想到南洋杉,在冬日仍旧郁郁葱葱。我的心情陷入平静之中,我努力地朝他微笑起来。
不应将伤心和难过带给他。
“阿尔敏……有些严重,需要做手术。很抱歉……很抱歉哥哥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错过了最佳治疗的时间。”
“你感染了核辐射,手术有百分之五十的风险,需要切除你感染的部分……甚至在手术之后,也有可能变成植物人,偏瘫,或者智力受损。”
我越讲,阿尔敏的面容在我眼里,言语随着空气变得沉重。
我朝他微笑起来,这笑容与我苍白的脸色十分不匹配,甚至有些难看,它如同某种乌云一样,尽管我努力驱散,仍旧驱散不开。
“哥……你在担心我吗?”阿尔敏看向张恒,又看向我,他伸出手掌,碰到我的脸颊,又抓住了张恒的手腕。
“你们不用担心……听起来似乎很严重,我会做手术的。很抱歉……让你们这么为我担心。”阿尔敏对我们道。
他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这些信息一下涌向他,他不知如何做出反应,反倒迟钝的安慰我们。
张恒在我身边站着,我意识到他变成了即将倒计时的沙漏,因为承受不住而岌岌可危。
“阿尔敏……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我们。”张恒开口道,“你不必担心手术的问题。无论成功与否,我们还是要一起生活。我们不是约好了吗……还要去郊外的教堂。”
张恒回握住阿尔敏的手掌,他双眼通红,被洗涤过后掺杂着红血丝。阿尔敏低头看着,他似乎在发呆,片刻之后朝我们露出微笑。
我意识到他变得爱笑,身上拥有了某些和我相同的特质,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当他不想让别人感到为难时,开始掩饰自己微笑起来。
“我知道的……哥哥们不会丢下我。我想考虑一下……张恒哥,可以单独跟你讲吗。”阿尔敏看向我。
他深褐色的眼底一片平静,在他看向我时,我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长大了,变得陌生而又熟悉。
我稍稍地愣住,这是让我离开的意思,我微笑起来,装作并不在意。
“那阿尔敏……你有任何事,随时叫我,我在门外等你。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肚子饿不饿,哪里不舒服也要讲。”我稍稍顿住。
“不用了,小柳哥,只有一件事我想和张恒哥单独讲。马上就会好。”阿尔敏对我道。
我出了病房舱,舱门关闭,隔绝了里面的声音。我靠着舱壁,思绪有片刻的停滞,盯着空中的某个点看,这令我十分在意。
……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单独和张恒讲。
原来我十分在意,他对我是否和对张恒一样,大概像孩子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总会忍不住落寞。
不知道过了多久,舱门打开,张恒出来了。
“他说想自己单独待一会。”张恒看向我,他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向我,那里面的情绪,令我分辨不清。
“……我知道了。”我对张恒道。
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我身旁坐下来,看向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窗户。
“林问柳……你相信这世上有爱吗。”张恒问我道。
现在我想我没空思考这个问题,所有的爱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它们终究会随着生命的流逝而消失。
“我相信应该有……张恒,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我对张恒道。
张恒没有讲话,他只是看向我,用一种我不明白的眼神,他变得沮丧起来,闭眼起身。
“也是……我们怎么会明白。让他安静的待一会吧。”张恒说。
他走了,我没来得及询问他,问他阿尔敏对他讲了什么……他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也有些问不出来。
这个问题我想我永远不会有答案。
我在外面敲了敲舱门,对阿尔敏道:“阿尔敏……我在外面,你随时能够喊我。”
医院的长椅上,这里往往发生的是漫长的等待,等待某个结果。我在这里坐着,夜晚的医院灯火通明,在深夜浮起一片迷雾。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里面传来动静,我身旁的门打开,阿尔敏对我道:“哥……进来吧。”
他似乎已经整理好了,我迟钝的反应过来,舱门关上,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阿尔敏在我身旁坐下来。
外面漆黑一片,空气十分安静,阿尔敏看向我道,“哥……很抱歉,刚刚和张恒有一些事情讲,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原本我以为,可以在你身边再待久一点。”
阿尔敏眼底出现片刻停滞,又对我道:“哥你不用难过……我已经很幸运了。明明你才更加让人担心。”
我的手指被他握住,我看着他的侧脸,很长一段时间,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想做的我无法做到,我不能做的我一样办不到。
“阿尔敏……抱歉。你不用太担心,上帝一定会眷顾你的。据说,如果心里那样想的话,上帝能够听见人们的感念。”我对阿尔敏这样讲道,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脑袋里一片混乱,它们充斥着无序。
“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用太担心。反正……原本我也没事做,那些科研什么的,其实我已经想放弃了。它们总是带给我绝望,令我感到沮丧……我不想再进行下去,我想找其他的事情做。”
我对阿尔敏道:“阿尔敏……我认为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就算是最坏的结果,请你不用害怕,我会照顾你,尽管我常常做的很不好,我会努力改正。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一股脑的讲出来安慰的话,话音还没落,身侧的阿尔敏抱住了我,我的鼻尖蹭到他的肩膀,眼角扫到他的发丝,我维持着动作没有动。
“哥……你不用这样。不要自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医院等你,那个时候……你常常不回来,我总是忍不住去找你。无论是在教堂外面,还是医院附近……那位长官楼下。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我的等待是在浪费时间。”
“请你不必因为令我等待而怪罪自己。是我想要那么做……等待的时间令我感到安心,我知道哥不一定会见我。只要能在间隙之中看你一眼……对我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从哥带我走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为你而流逝。即便以这种形式分开……这段日子在我看来十分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