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编号005
“教会祝祷,义卖筹款,医疗援助……”
医疗援助听起来很有意义。“可是我没有接受过医疗训练。”祁染说。
“我们主要负责收集医疗物资,”女士说,“你可以负责盘点库存、对接医院之类的。”
他问女士要了报名表,然后对方问他:“你要信纸吗?”
“信纸?”
“我们会分发免费信纸,你可以用它给前线写家书。”对方拿出一张纸,递给他。纸面上有着细微的纹理,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气。
祁染不好意思拒绝,就接了过来。信纸是特制的,中间有折痕,叠起来之后,刚好可以放进军装的上衣口袋。
他见过类似的新闻。上战场前,士兵们会抬手放在胸口,将信紧紧贴在跳动的心脏上。一种慰藉,一种遥寄。
他很难想象钟长诀做这个动作,只能仓促道谢,收好信纸。女士说具体的任务会通过邮件告知他。
接下来的日子,祁染开始了志愿工作。那张信纸放在沙发上,每天回去,他都能看到它,却迟迟不动笔。
他不知道能写什么,倾诉思念、乞求平安?这似乎是恋人和家人做的,他和钟长诀是这种关系吗?
不是吗?
恋人会做的事,相互倾诉、相互支持、相互关心和照顾、各种亲密接触,他们都做过了。
然而,他们的关系却依旧朦朦胧胧,止步不前。
他知道,问题出在他这里,他一开场就把他们的关系弄成了死局。
为了对方,他应该抛弃过去,又不应该抛弃过去;应该说明真相,又不应该说明真相;应该向前一步,又不应该向前一步。
他就这么混沌地活着,混沌地停滞着。他怨恨这个懦弱庸碌的自己。
可他依旧提起笔,又放下,借口自己有事要做,走出家门,随着车队去医院。
军区医院,大部分是前线运输回来的伤兵。医护人员忙碌地进进出出,病房中时不时传出痛苦的呻吟。
忽然,他的目光定在了一张病床上。
一个年轻女孩跪在地上,攥着床上男孩的手——太年轻了,只能叫做男孩——泪如雨下。她的表情悲切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她手中攥着一张信纸,在抽泣的间隙,还在断断续续念着字。泪水把字音吞没了,只是一片模糊。
祁染的心猛地震动起来。
那封信大概是没寄出去,因为背面没有军部审阅的章印。
信中承载的思念和祈愿,还没来得及送出,就没有了归处。她盼来的不是近日归家的回应,而是一句尸体。
生命不重来。祁染想。
过去是惨痛的,是需要直视的,未来是灰暗的,是注定悲剧的。
可因为这样,他就要放弃现在吗?
那天,祁染几乎是狂奔回家中,拿起沙发上的信纸。
他不会写什么动人的情话和诗句,踌躇许久,也只能写下:
新闻中说你们打到了塔纳,我在地图上找了好久,发现那是片干旱的戈壁。
寒冬降临了,我不知道如何帮你抵挡戈壁上的寒风,只能发出空洞的祈愿。
过去,我不理解那些将希望寄托于神明的人,可现在,我有时也会走到教堂,参加祝祷。
我忽然明白,有些人并非真的相信神迹,只是已经穷尽了所有办法,依旧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攥住虚幻的力量,那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只要有一丝希望能保住他们的亲人,他们什么都会做。
所以,我也来到神坛前,默默祝祷。
希望春天早日降临,希望你们早日归来。
信件送出去,很久没有回应。祁染安慰自己,指挥官有太多事务要忙,总有比回复信件更紧急的事。
可他还是不免担忧。
直到他打开信箱,发现一个信封,发信人一栏是空白的。他在桌前坐下,小心拆开,几朵花掉了出来。枝叶已经干枯,但仍能看出它们生前的魅力,花朵有粉色与白色两种,花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祁染轻轻抚摸着花瓣,终端自动搜寻出了它的种群——沙生玫瑰。
封里发现一张小小的便签,字迹潦草,像是仓促中写下的:你会惊叹于戈壁上生命的坚韧。
他把信纸放进上衣口袋,然后将手贴在胸口,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这个动作。
心跳声隔着信纸传来,那一瞬间,他恍然明白。他是如此思念那个人。
他了解他,信任他,思念他,就一段感情来说,这开端已经足够完美。
或许在某天,所有美好都会崩塌,但那又怎样,那也是未来的事了。
等他回来,祁染想,等他回来,就把这个决定告诉他。
他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链,放在了一个铁盒中。
也许是这段时间情绪起伏太大,他经常梦到从前制造005的事。这天晚上,他再次从睡梦中惊醒。墙纸被他调成了气候模式,能模拟外部的天气。他望向对面,墙壁上正飘着鹅毛大雪。
睡意已经消散,他沉思片刻,裹上绒衣走出家门,外面确实大雪纷飞。他踏过冰封的石板,走过被压低枝头的雪松,在寂静的黑夜中踽踽独行。
雪夜中的教堂静谧而神圣,彩色玻璃窗透出温暖的光。
他在门廊上拍了拍雪,推门而入。教堂里空无一人,只有祭坛上的蜡烛发出柔和的光。
他走到第一排,坐下,想起上次主教莅临时,他与钟长诀坐在后排,聆听唱诗班清亮澄澈的歌声。
他望着生命之树的塑像。
如果你真的存在,他在心中默念,能否回应那些可怜之人的祷告……既然你曾派出过一次方舟,既然你认为人性中有美好的部分,为何不能再拯救一次这摇摇欲坠的世界?
他闭上眼睛,双手紧握,放在胸前。脑中浮现出那熟悉的、高鼻深目的面庞。
烛光摇曳,蜡油一点点滴落,聚成虬结的疙瘩。
“你在为我祝祷吗?”
祁染猛地睁开眼睛,站起身,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
钟长诀站在教堂门口,帽檐上积了一层雪花,军装下摆有些褶皱,显然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可他眼中炽热的光并不疲累。
“你……”祁染一时说不出话来,“没人告诉我……”
“结束得比预想快,”钟长诀一边说一边走来,“我们攻下了戈壁地区,很快你就能看到新闻。我先赶回来……”
他没有说完,因为祁染忽然快步走过来,抱住了他。
这欢迎的热情超乎想象,所以他隔了一会儿,才搂住怀里的人,搂得很紧。
我要留住他,祁染想,直到我抓不住他,直到我迎接命运审判的那天。
他或许说不清对于面前人的感情,但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感受。
“你回来了,”他说,“我好想你。”
钟长诀看着他的眼睛,目光由惊讶转为严肃。
“你现在很清醒。”钟长诀确认道。
他点了点头,然后踮起脚,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很好很好,第一阶段终于结束了,下面可以破镜了(不是)。
提前说明一下,下章是“幕间”,但凡标题是“幕间”的,都是弟弟(副cp)相关章节,大家可以自行选择是否购买。
第38章 幕间
江印白走进那扇铁门。“彩虹之家”的牌子已经换了新的,浅金色的凸字闪闪发光。
他本来带着战地记者的荣耀,升职当了夏厅的通讯记者。可没多久,枪击案爆发,官方和媒体都下了定论,他还在联系虹鸟联盟的成员穷追猛打,结果就接到调职的通知,去里兰分部报道城市新闻了。
在来里兰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下一个选题——战争孤儿。里兰是军事重镇,有大量一线士兵,他们的儿女、遗孤过着怎样的生活,也是个很重要的议题。
正巧,上司也发下指示,让他去一个名为“彩虹之家”的托养所进行采访。
军队出台了新的遗孤抚恤政策,除了在基地附近新建托养所,已有的托养所里,军队也会发放补贴,修缮设备,指派人手,让士兵们没有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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