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仙尊的崽跑了
这时的楼冰,和后来江随澜见到的楼冰还有些许不同,这时的楼冰还是神采奕奕的,看向殷淮梦的眼睛是亮的,充满无法掩饰的恋慕与期盼。
他雀跃地叫殷淮梦:“师兄!”
殷淮梦不为所动,按照自己的步调,慢慢弹完了那曲《松香》,弹完了,才抬头,朝两人微微颔首。
“师兄。”潜阳报剑行礼。
楼冰跟着做了一遍,又喊了殷淮梦一遍。
他紧接着说:“师父说,预备今夜对雁歧山迷境弟子开一堂讲学论道之会,请师兄过去商议。”
殷淮梦点了点头,轻轻一挥袖,收了琴,道:“那走罢。”
江随澜跟上去。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只知道……楼冰第一声喊师尊,师尊没有立即应的时候,他是开心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大度又洒脱,楼冰回来,自己离开,成全师尊与他,做得很好。
那一刻的心情,叫他知道,他到底还是妒忌的。
他希望师尊永远这样,不要爱楼冰。
幻境中,雁歧山上的岁月缓缓流逝。
江随澜成了一抹不言不语的幽灵,在这里游荡。大多数时候在殷淮梦身边发呆,有时候会去看别的弟子修炼,练刀的、练剑的、练体的,也有和殷淮梦一样,修的与音律相关,琴筝笛萧,不论哪一样拿出来,都是飘然如仙。
有时也会撞破些尴尬事。
霸剑有一位女弟子,亦用重剑,很是飒爽英姿,待人虽不算温和,但礼数周到,对从前的江随澜也不偏不倚。江随澜对这位师姐是敬佩感激的。
但有一天,他正撞见师姐在哭。
若是无声流泪,他或许还能理所应当地觉得是人之常情,偏师姐是号啕大哭,江随澜见了,都忍不住被感染地眼眶一酸。
后来才知道,师姐恋人与她分手,和别人结契做了道侣。不是一年两年的恋人,她们在一起,几十年了。
也不知是不是几十年了,所以那恋人腻了、倦了,才转投他人怀抱。
师姐的这事,江随澜从没听说过。
也许是他和雁歧山弟子不相熟的缘故;也许是怕大家谈起来惹师姐伤心,所以弟子间很有默契地不说。
正如大家不在殷淮梦面前提楼冰。
更不会在他面前提了。
江随澜还见过好几次,醉刀的一个男弟子,早晨还和师妹许诺终生,晚上又和一位师兄鱼水,次日去大课讲学,又撩拨得一位师侄为他神魂颠倒,没过两天,见了孤琴,又含羞带怯,口口声声:此生最爱唯有仙尊。
殷淮梦自然只诧然地瞥了他一眼,留下五个字:“好好修道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弟子似并不意外,只露出遗憾神情。
江随澜到了这里,才发现,原来弟子间不是一直团结如铁板一块,也不是彻底脱去了凡人俗尘——修士,士,到底还是人,而非神。只要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便有爱恨情仇。
便是仙修,也有贪婪不满足的,也有痛而怒的,也有厌而恨的。
便是仙修,也常饱私欲为先。
一年,十年,百年,百又十年,二十年……
楼冰对殷淮梦的心似是没有变过。起初,楼冰只看着殷淮梦,贪恋的,看不够的……渐渐的,与雁歧山上诸人相熟后,他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机会,与殷淮梦相处,从殷淮梦看他一眼就开心,到说上两句话开心,再到……想要孤琴仙尊长久地注视他,想要孤琴仙尊关心他,想要孤琴仙尊待他与待别人不一样……
江随澜听见楼冰和潜阳说话。
听见楼冰声音怅然:“我知晓仙尊修无情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九洲谁不知道呢?起初我没想过这么多,只想能做师兄的师弟,已是极好的事。可如今师兄待我的态度松动了,对我与对旁人不一样了,我想要的又更多了……”
楼冰低声说:“我想他爱我。像我爱他那样爱我。”
潜阳沉默了一会儿,说:“师兄心向大道,此心坚如磐石,五百年未曾动摇过。”
楼冰说:“我想动摇。”
潜阳看了他一眼:“若是师兄动摇,道破,会有姓命之忧。”
楼冰叹一声,又笑一声:“秦师兄,我是这样自私的人,便是这么说了,我心里还在想,哪怕他那坚如磐石的道心,为我裂开一小条缝隙也好啊。”
江随澜想,你不会满足的。
从相视就好,相处就好,待你稍不同他人就好,再到如今,想要他爱你一点点就好。
你不会满足的。
爱了你一点,就想要他爱你再多一点,直到他完全爱你。
到时候,若他因道破而姓命垂危,你肯定也懊悔,不想要他死,想要这爱能长长久久。
爱是贪念。江随澜倏然想。
江随澜回到小银峰,殷淮梦在断崖,在看风雪。他一柄银色的长剑在手,手腕微动,剑锋与雪花嬉戏,神情不动,漆黑瞳孔中印着雁歧山外的黑天白雪。
一阵狂风裹挟着大雪闯进来,殷淮梦双脚一动,大步跨开,衣袂飞扬,长剑在手中转动,剑光流转,在风雪中舞剑。
是江随澜熟悉的剑法,师尊曾握着他的手,一招一招教他,但他学得不好。
江随澜认认真真看着殷淮梦把这一套剑法舞完。
他想,真好看啊。
雁歧山外的世界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雁歧山那一年在缇洲招收新弟子,殷淮梦和楼冰一起去,路上听说了蛇妖的事。
跟在师尊和楼冰身后,和他们一起离开雁歧山时,江随澜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来当年在平洲高原那块大石头后面,听见那位弟子说“那温柔劲,就若满杯的春罗茶,满得都要溢出来了”,然而在江随澜看来,师尊对楼冰的温柔,始终保持在一个限度里,不逾矩,不过火,点到即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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