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食用指南
潜岳跟黄豆对视一眼,一人一鸟都不想理会自家发神经的老板,她把重新瘫成鸟饼的黄豆从地上铲起来:“对了老板,老板娘什么时候回来?”
“老板娘”这个词好像极大地取悦了彭彧,后者两眼愉悦地眯了起来:“快了,他说明天。”
潜岳托着下巴瞧他,实在想象不出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才能忍受得了他家随时随地发神经的老板,轻声说:“老板娘到底长什么样啊,我还没有见过她呢。”
彭彧不紧不慢地吐出四个字:“惊为天人。”
然而第二天,潜岳没能见到“惊为天人”的老板娘,不靠谱的老板反而跑了。
李一泽落地的时候,彭彧正开车绕了大半个城,在冼州北边那个“假货市场”淘货。
这市场一开始是个古玩市场,可人们进去一逛,发现里面卖的物件根本配不上“古玩”二字,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有,甚至有人把自家太奶奶用过的夜壶、太爷爷用过的痰盂拿出来卖,遂给其更名“旧货市场”。再后来发现里面假货众多,谁买谁吃亏,谁买谁倒霉,奥利奥能买到奥利美,比坑多多还坑一百倍,索性给它起了个亲切动听的名字——“假货市场”。
不过要说假货市场一件真货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这种时候就要考验人的眼力和阅历了,就比如彭大老板,这么多年还没在假货市场买到一件假货,每次都能“大海捞针”成功,其原因至今无人知晓,被列为“冼州十大未解之谜”第八位。
李一泽打老远就看到那辆骚破天际的小跑车,在旧货市场逼仄的小路里停着,显得格格不入。他把墨镜掀到头顶,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瞳孔在阳光底下慢慢收缩成窄窄的一竖条,一下子冲淡了身上人畜无害的气息。
他背后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双肩包,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好像很有份量。他走到跑车旁边,看到彭彧就在不远处一个摊子前挑挑拣拣,借着绝佳的听力,可以听到对方在说:“哎老板,再便宜点儿呗,你看你这都豁口了,品相也不怎么样,就三万,三万你卖不卖,卖就成交,不卖我走了。”
摆摊的老大爷一脸扭曲,那表情好像被人拐了老婆,或者放了十斤血,终于他一拍大腿:“行吧!三万,给你了!”
“就喜欢你这样的!”彭彧朝他打了个响指,随后一摸兜,做了一个十分逼真的惊讶表情,“哎呀,坏了,我钱包在车上,您等一下啊。”
假货市场只收现金这是人尽皆知的,彭彧赶紧去取钱包,结果他刚一起身,旁边拐角里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就一拥而上,强行抢走了他刚刚看上的青花瓷碗。
“哎哎,干什么你们!”摆摊的大爷登时急了,“给钱!”
几个人一脸嫌弃地扔下三沓毛爷爷溜之大吉,而彭彧好像还没察觉身后发生了什么,径直走到车边,似乎也不意外李一泽在这里,只拿舌尖舔了舔嘴唇,并冲他眨了一下眼。
第3章 助听器
李一泽扬起眉毛,静静地看着他演。
彭彧在他的注视之下拉开车门拿了钱包,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看上的东西不见了,登时满脸错愕:“什么情况?老板,你这人也太不厚道了,咱俩价格都商量好了,就差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怎么能把东西给我弄没了呢?”
要说这些年彭大老板在假货市场淘到的好货太多,可谓羡煞旁人,难免引来一些不怀好意、想要投机取巧的人,他们密切关注彭彧的踪迹,一旦发现他进入市场就开始尾随,确定他看中了某样东西就会想方设法地抢过来,保准只赚不赔。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姓彭的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几年前曾有无聊人士给当地奸商排了个号,结果彭彧这看上去眉俊目朗的玩意,竟然位列“冼州十大奸商”之首。
彭大老板虽然不在乎损失那几个钱,可被蚊子吸血的次数多了,就算不疼,那还痒呢。
摆摊的大爷大概是过意不去了,也知道这位爷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支支吾吾地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要不……你看看还有别的什么你看上了,我打折卖给你。”
李一泽支楞着耳朵听,懒懒散散地倚在车边,就看见某人一脸痛心疾首,似乎刚刚被抢走的碗是什么千年难遇的极品,普天之下再挑不出第二件。彭彧视线随便在摊子上划拉了几下,好像勉为其难地“矬子里面拔将军”,漫不经心地拿脚尖一指:“那就它吧,还顺眼点儿。”
摆摊大爷立刻弯腰把东西拿起来递给他——那是个其貌不扬的物件,一眼看去竟然判断不出是做什么用的,形状大概像一个泡菜坛子。彭彧一脸嫌弃地问:“多少钱?”
老大爷本来要伸手比五,结果看他这表情,好像也意识到根本不值那个价,于是把心一横:“就三千吧,三千。”
“哦。”彭彧非常冷淡地从钱包里拽了三千块,接过那罐子,“谢谢,回见了您。”
他抱着罐子回到车边,朝李一泽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上车,而这时候那摆摊大爷突然喊起来:“怎么回事啊!刚才那几个……怎么、怎么这三万都是白纸啊!给我回来!”
李一泽看了看那花纹诡异的罐子,又把视线挪回彭彧脸上:“你开车?”
“不然呢?”彭彧开始推他,“快快快,快走了。”
一上车,彭某人就开始原形毕露,大尾巴狼似的将那罐子一托,伸手在上面弹了一下:“想从我嘴里抢食,那是不可能的。”
李一泽把双肩包放在后座,自己坐进副驾并扣好了安全带,顺着他的话头:“所以刚刚那瓷碗,到底值多少钱?”
彭彧竖起一根手指:“这么说吧,那几个人一共扔下三沓‘钱’,其实只有最上面一张和最底下一张是真的,其他全是白纸,也就意味着老板最终拿到了六百——我觉得他还是赚了,要是搁我这儿,别说六百,就是六十、六块钱我都不掏,我直接上网上买一碗,那还能吃饭呢,是吧?”
李一泽慢慢挪回视线:“你们冼州人,套路真深。”
彭彧不置可否,把那罐子的盖掀开:“其实这个玩意也不值多少钱,顶多八千到一万,还全是年份加的分,我买它主要是因为……”
他说着拍了拍罐身,对里面说:“喂,出来,你再不出来,渴死在里面我可不负责。”
他话音落下数秒,罐子里才终于发出一点声音——罐口处探出一颗黑漆漆的脑袋,并扒上两只小爪,是一只巴掌长的小生物,外形很像蝾螈,浑身却皱巴巴的,好像缺少水分。
“罐妖,”彭彧说着从手边拿起一瓶矿泉水,倒了半瓶进那罐子里,“也得有一两百岁了吧,居然沦落到被人拿出来摆摊,还差点被太阳晒死,你说你丢不丢妖?”
小罐妖欢天喜地地跳进水中,皮肤在水里一泡,又很快恢复了光泽。彭彧把盖子重新盖好,连罐带妖递给李一泽:“拿着,我要开车。”
李一泽直勾勾地盯了那罐子足有半分钟,竟然一舔嘴角,龙目微微地眯了起来:“这个大小……刚好一口吞。”
彭彧:“……”
龙本来就是杂食性动物,而李一泽曾经因为身份关系被迫当素食主义者,自从两千年前破了戒,就开始无所不吃,什么都敢尝一尝,甚至在受“契”冲击、变成“傻龙”的那段时间里,啃断过彭家一条房梁。
心有余悸的彭老板立刻浑身抖了三抖,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克制,克制,回客栈了我给你准备好吃的,这个不行,腥。”
李一泽斜了他一眼,兴味索然地别过头,不吭声了。
彭彧把车打着火,随后窸窸窣窣地不知在搞什么,李一泽重新回过头,发现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小玩意,扣在了自己右耳耳骨上。
那东西看上去就像个装饰品,非常符合某人骚包的气质,然而李一泽一看就觉出不对,眉头皱了起来:“什么东西?”
“好看吗?”彭彧冲他眨了眨眼,“新买的。”
李一泽却从他语气里听出了明显的心虚,表情更严肃了:“我在问你话。”
“呃……高科技。”彭彧拉上安全带,慢慢把车开了出去,故意顾左右而言他,“附带蓝牙功能,可以打电话,我手机通讯录里有的都能打,比如什么太上老君啊,如来佛祖啊,二郎神杨戬、托塔李天王,酆都大帝、黑白无常,还有朱黎、九渊、玄武神什么的……不过那老王八恐怕不会理我。”
李一泽一听这货又开始胡言乱语,忍不住狠狠地闭了一下眼,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温和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说、人、话。”
彭彧一缩脖子,猛一脚刹车把车刹在路边,小心翼翼地向他投去一个眼神:“其实就是……那个……助听器。”
第4章 老板娘
“助听器?”李一泽眼睛一眯,“只是助听器?”
彭彧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李一泽见他这样,只好主动出击:“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去做手术了?”
平时巧舌如簧的彭大老板这种时候居然哑巴了,视线飘忽地在挡风玻璃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空调出风口上。李一泽怀里的罐子突然动起来,盖子被顶开一条缝,小妖似乎想探出头,结果被正在气头上的某龙一爪子拍回去:“我才出去半个月你就把答应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那我要出去半年,你还不得把天捅漏了!”
“瞧你说的,”彭彧试图打圆场,“我这不……”
李一泽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一只耳朵听不见就有那么难以忍受?两千年都过来了,到今天突然受不了了?”
彭彧忽然沉默下来,表情一点点淡了下去:“也……不是吧,不过有时候耽误事是真的,比如说现在,我要开车,而你坐在副驾驶上,如果开着窗户,那我基本就听不见你说话了。要是我们在谈什么重要的事情……嗯,例如你说今晚想跟我‘嗯嗯啊啊’,我听不着就只能回你‘嗯嗯啊啊’,那你肯定会觉得我在敷衍你,会不爽的,对吧?”
他话说到一半,就又往没正形的方向去了,李一泽拧起眉毛:“这是理由吗?”
彭彧立刻抢着说:“啊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你这条龙老欺负我,经常故意在我这只耳朵旁边说悄悄话,还不告诉我你说了什么,那我这强迫症就不能忍了,必须得治治你这毛病,不能给你可乘之机。”
李一泽忍无可忍,差点把抱着的罐子捏碎,一想到自己以前跟他说过什么悄悄话,竟然不自觉地耳根红了,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扳过彭彧的头:“刀口呢?给我看看。”
“哎你轻点轻点,好几十万块钱呢。”彭彧赶紧把自己的脑袋从对方魔爪下拯救出来,“别看了,早好了,姓周的跟我保证,外表绝对看不出异常,毕竟老子这么帅,怎么能破相……”
“姓周的,”李一泽瞬间抓住重点,龙目危险地眯了起来,“他在骨科神经内科耳鼻喉科肛肠科身兼数职还待得不爽,又去客串整形大夫了是吧?好,我记住他了。”
彭彧:“……”
彭大老板先替周淮周大夫默哀三秒,丝毫不觉得自己才是出卖他的罪魁祸首,也完全不打算反省,重新踩下油门把车开出了假货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