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之道侣
这个笑意明显的声音唤他“夕崖”,说话语调也与此身那位离家五年的父亲十分相似,可他冥冥中明白,这个声音不是来自他此身那位父亲,而是来自他前世八岁前的空白记忆。
他最初也叫“夕崖”么?
每次想到这个声音,他总会有一股微妙的情绪不受控制的与之产生共鸣,一股深沉的熟悉温暖感在他心头流连不去。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昨日才刚刚听到这个声音,如今不自觉的品味着,有些好笑,对待一个不到六岁的孩童,这样教育真的没问题?但又笑不出来,胸中不知为何满是酸楚。
除此之外,无论他怎么去想,都想不出更多。他只记得这两段话,还有一门“青阳圣诀”。
他对“青阳圣诀”的特殊效用并不排斥。“青阳圣诀”只需以指腹触摸男子左胸,不必准确的对准心窝即可施展。不过“青阳圣诀”只相当于一门极为特殊的炼丹法诀,而不是某种修行功法。他眼下修行的《丹霞奇书》品阶不高,且不完整,继续修行它的话只是在浪费时间。
他需要尽快寻到一门适合“青阳”灵根的高明功法以为替换。
他此前刚刚苏醒没多久就定下心来仔细筛选记忆里的那些功法,最终,考虑到他魂魄中那半颗稍微黯淡了些却仍旧护佑在他真灵外面的罗汉舍利,一门足够玄妙却残缺不全的功法显得最为适合:
《白月金蝉录》。
这是他前世最后五年中,带着余熠游历时,从某个把他们看作是肥羊的劫道埋伏者身上搜来的。一般修行功法都记录在玉简之中,《白月金蝉录》却是一本以软树皮定制成册的手写经书。
书中开篇记述一段故事,他当时读来觉得颇为有趣。
一位名号为“白月道人”的强者得到上古慈航道人在人间修行时留下的真言,以此悟道,下山从龙,帮助人间帝王建立一国。那位帝王十分崇拜他,请以他的名号为国号,便是白月国。那位帝王渴慕修行,掌权之后一直致力于崇道驱佛。但是一百多年后,白月道人由道入佛,改号为金蝉僧……
白月道人还没有结成道果,改修佛法不需要转世投胎,只是剃光了脑袋,还穿上了僧袍。
想必那位双耳将聋、老眼昏花、一辈子专注于修道灭佛的人间帝王亲耳听到金蝉僧念出“阿弥陀佛”,再听金蝉僧道一句“施主,百年不见,贫僧有礼”时,应该是当场傻眼的。
那时因为皇帝专注于修道,常年不理会政事,朝中奸臣贪官当道,白月国已经开始动乱。
金蝉僧顺势而为,以宏大的佛法感化白月国子民,再次选择一位潜龙,扶持那位潜龙登上皇位。于是白月国就成了金蝉国,确定以佛教为国教,又因为金蝉僧的缘故,金蝉国并不过于排斥道门。
书中只把故事记述到这里。后面注明记述者是金蝉宗澄光。
澄光自述为金蝉僧的记名弟子,初为金蝉僧尚未修道时的书童,而后跟随金蝉僧修行,有幸经历过金蝉僧修道和修佛的历程。他既听过金蝉僧讲道,又听过金蝉僧论佛,最后将听来的真言和自身的领悟结合,写一经书,名为《白月金蝉录》。
《白月金蝉录》把这段故事和名字来历记载得非常清楚,这些讲述后面紧跟着就是一段修行功法,从养气境界到灵池八层,阐述得清晰明白,道意佛意都玄妙精微。
这是一部极其和谐的糅杂了道家和佛门精义的功法,但是灵池八层以后的法门全被撕去。
风夕崖前世得到的便是如此一册残本。
想到这一册残本,风夕崖没有立即确定要修行它,只是把它纳为一个备用选择。他有些顾虑,就怕修行了它,日后却找不到《白月金蝉录》灵池八层之后的修行法门,到时候他还要再换功法。
更换功法有许多不得不顾忌到的地方,而且耗时耗力,修为越高更换时越难。
更换时,如果换修的功法与原来修行的功法道意相近,那么还容易一些。若是换一部道意相差甚远的,甚至干脆由道意换成佛果,或者由佛果换为道意,那可就艰难得很了。
比如他前世最后那五年,因为他魂魄中融有半颗罗汉舍利,他为求活命,也不是没想过要试着改修佛门功法。然而,以他那时的修为,《紫气浩然诀》已经修行有所成就,要想以道入佛,改换起来五年时间定然不够,结果必然是他还没改换完毕便要死了。他根本没有那么长的寿命去改换。
他的灵根特殊,《白月金蝉录》也十分特殊,他必须谨慎对待。
当时他刚刚苏醒,暂时别无选择,只得以这一册残本的内容为气机,试着推算它的后续功法在什么地方。此事他前世也曾推算过,却没有任何头绪,只能不了了之。如今他也不敢抱有太多希望,只是沉心静气的试着推算,不料“胥真灵卜秘术”刚刚施展,他便感知到了一道雾色朦胧的天机。
他继续推演卜算,将雾色拨开,刹那间领悟到某些或晦涩或清晰的内容。
推演卜算并不是心念一动,手一掐决,立即就能知道天下事。那是神仙菩萨的能耐。世间修行者想要推演卜算某人、某物、某事,都需要相关的气机当作引子,才能施展各种秘术来试着去窥探。
他这次推演卜算,《白月金蝉录》残本的功法内容就是引子。
由此引出的天机,如果能够把握住,并且利用好,就能收获一场机缘。
于是,就在他苏醒的当天傍晚,他在谨慎的多方推演过与自身相关的事物之后,心中有了底,便请张元平为他寻来各种佛经。次日宁魁来探望他的时候,他是刚刚读过佛经,正在静心感悟的状态。
……
苏醒之后的第十四天。
清晨,风夕崖从打坐中醒来,让小厮安成把管家张元平请过来。
安成是风学真亲自为他挑选的贴身仆从,模样憨厚,秉性朴实,又不乏一些小机灵,很是得用。
那日风夕崖去宁府画船去得匆忙,把安成留在了家里,而后风夕崖被昏迷着送回来,安成自责得要死,得知风夕崖没有性命之忧,他才只去武寒那里领了一百军棍。武寒铁面无私,把他和万凯、柴记铜三人都打得不轻,好在他们三人皮糙肉厚,又有凝元八、九层的修为,皮肉伤好得极快。
张元平跟着安成匆匆而来:“少爷,您叫我?”
风夕崖对他颇为有礼,起身道:“张老,最近两日,府外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张元平一听,当即笑道:“少爷问得巧了,昨日没有大事,今日却真有一件大事。今日一大早,夏山州的大人物们不知因为何事,全都聚集在了金虹湖那边,据说文侯、武侯都在,连州公老爷都现身了。我也只是刚刚听说,还不清楚详情。少爷若想知道什么,我马上派人出去打听。”
风夕崖轻轻摆摆手:“不用,我只是修行倦了,随口一问。我请你过来,是想请你安排一下,我要去一趟灵狐坡,武老留在家中守家保护我妹妹,安成带着万凯和柴记铜随我前去即可。”
张元平疑惑他去灵狐坡做什么,但他并不倚老卖老,灵狐坡又不是危险的地方,便道:“是。”
风府马车出行,辘辘驶向城外东北方向的灵狐坡。
就在风府马车驶出城外的时候——
金虹湖上,州公骆康哲、身为文侯的裕书侯高瑞、身为武侯的英奇侯石昶,这三位夏山州名义上最有权力的人正在陪同一位神情冷峻的青年说话。包括方家家主在内的其他强者都陪在下首,对这位青年无不恭敬有加,即便他们敢有暗中的审视,也会做得极为小心,就怕无意间触怒了此人。
这位青年男子一袭深紫华袍,头冠和腰带皆为紫玉法器,看去宽肩窄腰,体形修长精悍。
他面庞棱角分明,五官英朗俊逸,眼神淡漠,意态雍容,静静的坐于一张华盖宝座上,头上一丈高处有一顶充满肃穆威严的瑞光宝盖,身下座椅上也有虬龙浮雕吞吐着真实的云雾。
华盖宝座停在半空,周围云雾缭绕,宝座下方还有一层浮云托着他的鞋底。
任凭州公等人寒暄着,他只自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
“金虹湖府君还未做出决定么?”
青年倚靠着坐于宝座之上,淡淡的看着金虹湖下方,不含丝毫感情的问着。
与此同时,隐匿在他怀中的一只冥蝶精也惨兮兮的传音应和道:“是啊,那个老白脸怎么还不作出决定。魔衣虽然能给你加持‘紫府’境界的威势和战斗力,但是你只有渊海九层,连仙台境界都不到,一直激发魔衣,耗费的法力太过,还要我来帮忙,我都快要累死啦!我今天还没去看主公……”
“闭嘴。”
明白它那句“主公”含义的青年险些再次黑脸。
冥蝶精却有恃无恐,仗着他需要自己帮助不会用意念震慑它,继续传音道:“他若是女的,我要叫他主母,他是男的,我当然要叫他主公啦。何况,你是冥煞灵根,属阴,他是青阳灵根,属阳。根据阴阳含义,就算你不是母的,他也是公的。若不是我机灵,那日打探金虹湖底部的禁制之后,偶然听说有人被你跟老白脸的斗法波及,还强行断绝了道侣契约,一时好奇过去查探究竟,你哪会找到这么难得的道侣?我还是头一回近距离认识一位活着的青阳灵根修行者,多不容易啊……”
骆康哲、高瑞等人都留意到,宝座上这位来历神秘的仙长一身气势正在变得森寒。
他们暗自警惕紧张,对视一眼,不禁为金虹湖府君乌开宇叹了一口气。
金虹湖府君是仙派所封,在夏山州的地位仅次于州公,比文侯和武侯的地位还要高一些。
但是,面对“紫府”境界的修行者,哪怕是仙家门派也要隆重接待,乌开宇这个小小的六百里金虹湖府君,究竟有何德何能,胆敢对这位仙长视而不见,莫非真的妄图独吞金虹湖底的秘境遗迹?
又想起二十多日前,那位不知偷了乌开宇什么东西,结果与乌开宇斗法的小贼。
多亏了那名小贼,否则他们还不会知道金虹湖底部封印着一处秘境遗迹。
如果再等上几年,只怕乌开宇还真能悄无人知的暗中独吞掉那处遗迹……
章节目录 第7章 有缘人
风夕崖多次推算冥蝶精的属性和来历,一直都没有推算到细节,只能看到它的模糊轮廓,等它飞走,就什么都推算不着。或是那只灵物本身特殊,或是其主人道行高深,为它掩盖了天机,总之,任凭风夕崖心中怎么猜测,又哪会猜得到自己竟然被一只灵宠为其主人给预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