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之道侣
推演一阵,风夕崖停下感应,睁开眼来,继续绘制“虎啸符”。
他专心致志,不被外物所扰,符笔下流淌而出的纹箓法力也没有丝毫停滞犹疑。
他仿佛一直没有察觉到,身旁已经缓缓走来了一名中年僧人。
那名中年僧人个头稍矮,容貌普通,体形稍胖,微黑的皮肤与赭色的僧袍让他看上去十分平凡。他没有使用法咒,未曾动用佛光,就那么走进灵狐坡,从安成、万凯之间走过来,走到风夕崖旁边的那棵老树下,安成等三人都没有丝毫察觉,好像刚刚过去的只是一阵平凡的清风。
中年僧人看着那棵老树,轻叹一声,双眸中绽放两道细微金光,穿过泥土看向老树底部。
老树底部盘根交错,顺着主根再往下一百多丈,才可见一片没有任何气息外露的佛光。
佛光有一丈方圆。
佛光内是一位趺坐闭目的年轻女子……
“阿弥陀佛。”中年僧人口喧佛号,“冰玫施主,百年已至。”
安成三人都没有听到,仍旧站在风夕崖五丈外的地方,一面抓紧时间运行法力修行,一面警觉的留意着四周,连一只虫蛇都不放入他们的保护圈。在他们眼中,他们的保护圈内只有风夕崖一个人。
风夕崖却在中年僧人口喧佛号的时候微微一顿,似是有些察觉,却又十分疑惑。他转头向老树旁看了一眼。但他当然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的眼神、目光没有一丁半点的停顿,穿过中年僧人,扫了老树一眼,便又安静的回过头来,好像刚才只不过是幻听了一下。
不过,他这一转头,符笔下流淌而出的纹箓法力便断了,他正在绘制的“虎啸符”也就废了。
中年僧人留意到他的动作,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因为老树下佛光中的年轻女子并没有做出回应,中年僧人心中一动,便从老树下面收回双目金光,转眼看向风夕崖。他手中佛珠轻轻捻动,幽深的目光看着风夕崖,精深的佛法施展出来,他眼前便闪过一幕幕场景:
身怀阳木灵根,签下道侣契约,痛失亲人,遭受欺压,为救妹妹而求肯于人,断绝道侣契约,遭遇强者斗法波及,真灵险些破碎,有宝符挡劫,险死还生,心向佛法,重游故地,了断前情……
“竟是有缘人。”
中年僧人微微一笑,普通的容貌显出几分祥和之意。
他又转头看向老树,略略沉吟一下,右手取出一枚佛印,左手再次捻动佛珠,参悟此间天机。
天机清明,未有被人混淆的迹象。
“阳木灵根,木中尊者。这树妖命不该绝,今日竟等来一线生机。”
中年僧人暗暗叹着,缓缓的显出了身形来。
章节目录 第8章 护法契约
中年僧人显出身形,安成、万凯、柴记铜三人依然无从得见他的真颜,唯有“有缘人”风夕崖察觉到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连忙转头看去,正对上中年僧人含着笑意和睿智的幽深双眸。
风夕崖愕然了下,似是有感于中年僧人身上祥和的佛意,他并无惊色,起身施礼道:“大师。”
安成三人听到他的说话声,立即回头,顿时一惊。
他们这才发现自家少爷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矮胖黑”和尚!
其实这中年僧人只是稍矮、稍胖、稍黑,外貌是平凡了些,但他的外貌在他一身自然祥和的佛意之下不仅不显得鄙陋,反而自有一种随和亲切的气度。不过,他与颀挺修长、匀称精瘦、肤色较浅且清静翩然的风夕崖站在一起,两人这么一比较,外貌的反差就大了些。
安成三人虽惊,却并没有大呼小叫,他们急忙闪身靠近风夕崖身边,警惕的看着中年僧人。
“阿弥陀佛,贫僧鉴虚。”
鉴虚和尚受了风夕崖一礼,温和的笑着道,“贫僧不请自来,扰到施主清静,实是多有冒犯。”
“不敢,不敢。”
风夕崖持重守礼,不卑不亢,而后问道,“大师法驾至此,晚辈可有什么能为大师效劳?”
风夕崖说话时,左侧脸上有点不自然的僵硬。他的左侧脸上贴着一层与他肤色相同的细皮膏药,乃是风府药师精心炼制,贴在伤口上后,不仔细看的话不太明显。膏药下面,他那道被碎冰划破的伤口虽然已经完全消肿,却因为阴寒气息难以驱除干净,结疤结得迟缓,至今都没有痊愈。
鉴虚手捻佛珠,轻轻点头道:“确有一事需得劳动施主。”
风夕崖一怔,明显他刚才只是守礼的问了前辈一句客气话,现在便意外于鉴虚的这个回答。
安成三人也都紧张起来。
鉴虚和尚笑意更浓了一分,不等他再表态,便轻声叹道:“百年前,我宗前辈在此地封印了一只树妖。那树妖当时已有濒临‘仙台’境界的修为,奈何它煞气过重,召唤雷霆毁灭一庙,灭杀有灵佛子三人。我宗前辈念其有千年道行且未沾血腥,苦修清持着实不易,且上苍有好生之德,便饶它性命,只夺仙缘,将它封印在此地百年,以便感化。贫僧今日前来,便是百年已至,且问她悔过降服否。”
风夕崖听得讶异,微微转头,看了眼四周。
安成三人也听得震撼不已。
濒临仙台境界,夺其仙缘……那得是什么妖怪,又是什么和尚才能制服它,夺去它的仙缘?
风夕崖的目光突然落到旁边的老树上,沉吟着请教道:“敢问大师,您问它后,它如何回答?”
鉴虚摇头道:“那树妖并未回应,可见它是冥顽不灵。我宗前辈当年留下法旨,此妖若是受我佛百年感化之后仍旧杀性未减,便不可再纵容它留在世上,以免它为害人间,惹出更多祸患。”
风夕崖浓眉不由一皱,有些欲言又止。
鉴虚眼含笑意,明知故问道:“施主有何教我?”
“晚辈岂敢。”风夕崖眉头舒展开来,从容郑重的道,“请问大师,那只树妖与这棵老树可有关联?晚辈三年前来灵狐坡,受这棵老树的青木灵气洗礼,侥幸突破到凝元二层。晚辈愚钝,自从幼时晋升到凝元境界,一连数年都停滞在凝元一层上,多亏它的青木灵气之恩……”
这话不假,只是略有夸张。这棵老树虽然不凡,却也没有灵智,风夕崖以青阳灵根在它旁边修行,的确能够吸收到微微一丝青木灵气,不过修行之事有客观也有主观,风夕崖说他受了青木灵气洗礼,然后才突破到凝元二层,别人都不能说他并非如此,鉴虚也不能把此事推算得一清二楚。
鉴虚道:“施主此言何意?莫非树妖予你一道青木灵气,贫僧今日便要饶过它?”
他言语间没有回答那只树妖与这棵老树有没有关联,反而像是直接默认了。
风夕崖沉默了下,恭谨的道:“若那树妖与这棵老树有关,晚辈得它之助,今日当为它求情。”
鉴虚道:“若是贫僧不愿饶它呢?”
安成三人都惊得手心冒汗,生怕自家少爷再善心大发的倔强起来。
风夕崖平静的道:“大师为大德高僧,晚辈才敢斗胆求情,岂敢再得寸进尺?那树妖毕竟是犯下杀孽才被封印在此,晚辈当日得它一缕青木灵气之助,今日便向大师禀述它的善念,以还此恩。它助我之因,换得我助它之果。最终是否饶它,大师佛法高深,明察秋毫,自有决断,晚辈岂敢妄言。”
风夕崖说完,额头似是紧张得冒出冷汗来,神情脸色还是如常的平和与从容。
鉴虚捻动着佛珠,深深的看着他,脸上重归笑意。然后他话头一转,竟与风夕崖聊起天来。
风夕崖似是摸不着头脑,但也认真而平和的应对。
安成三人悄悄松了一口气,转又提紧了心神,既怕自家少爷被鉴虚和尚哄得离家也去当和尚,又盼自家少爷能被鉴虚和尚这位高人看重,然后得传高明的功法秘术或者宝物——机缘、奇遇,说的不就是这种情况么?要不然这位鉴虚和尚堂堂高人,又怎会浪费时间与自家少爷谈论聊天?
安成微微转头,看了眼山下,生怕还有其他人过来跟自家少爷竞争机缘奇遇。
他是过虑了,这一大清早的,灵狐坡上的针刺花又早已败落干净,除了风夕崖这位想要“故地重游,了断前情”的重情少年之外,还有谁会早早的起身出城行驶二十里来爬这个平缓的小山丘?
鉴虚倒的确是一位高人。
鉴虚乃是渊海九层的修为,只等一缕佛缘或者仙缘,即可冲击仙台境界下的那道瓶颈。如此佛法修为,已是高于风夕崖前世渊海七层的道行意境,而且鉴虚明显也是一位善于卜算的强者,风夕崖便不能当着他的面推算他,以免被他察觉。
不过,风夕崖并无忧虑。
一是罗汉舍利无形无色、无味无相。他魂魄中融合着的半颗罗汉舍利不会被人察觉。别说鉴虚和尚,即便是真正的仙台境界、紫府境界的大能也无法察觉到他魂魄中罗汉舍利的存在,否则当年他的师尊余京、师兄余烈,以及他本人,在南斗小洲那个混乱之地哪里保得住性命?
二是鉴虚对他明显存着善意和教诲的意味,如此说话应当是考校他的秉性、品德、悟性……
鉴虚的确只是在考校风夕崖是否真有佛门慧根。
风夕崖有阳木灵根,幼时却懵懂迟钝。他修行《丹霞奇书》时,在养气大基础境界进步较快,但这还是只能说明他灵根好,因为养气境界着重于灵根资质,根本不需要什么领悟。等他晋升凝元境界之后,久久不能提升修为,可见他的悟性堪称奇差,就连阳木灵根都扶不起他来。
于是,先前留意他的修行强者便都轻轻一哂,不再理会,连宁府都顿足懊悔,连道看走眼了。
灵根卓越却没有悟性的人,还不如那种空有悟性却灵根平凡的人更有用,更值得拉拢。
眼下,鉴虚与风夕崖聊天时,话题便逐渐向佛法靠拢。
当然是鉴虚说得多,风夕崖听得多。风夕崖只不过是凝元二层,不足十八岁的少年,能懂得什么佛法?不过,在鉴虚看来,风夕崖的那些见解显然是稚嫩中对佛意大有悟性,风夕崖经过断绝道侣契约、遭受强者斗法波及,再被宝符护佑,得以险死还生,也显然是灵性开窍了。
“善哉,善哉。施主乃是有缘人,与我佛有缘,也与这树妖有缘。”
鉴虚突然停了谈论,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