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师弟
“陶师兄?你没事吧?”她下意识上前,却撞上一道无形的结界。
“……苏师妹?”陶攸宁艰难地蹭着床板坐起,嘴唇嗫嚅许久无奈道,“让你见笑了。”
“这……”苏芹脸红得快要熟了,“洛宫主为什么要……”
陶攸宁轻轻叹气,“大敌当前,他自己不顾安危奋勇杀敌,却不愿让我出去尽绵薄之力。真是……太任性妄为了。苏师妹,你能不能放我出去?”
苏芹警觉,“这……洛师兄托我守着你,我不能违背誓言。”
“苏师妹……”陶攸宁低下头,眼睫不住颤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是修仙界生死存亡之时,其他弟子都在浴血奋战,我怎可畏葸不前苟且偷生?师弟为了一己之私,却是要我做千古罪人了。何况我的至交好友如今都不知在何处,我真的很担心他们。”
苏芹抿唇不语,“洛宫主此举是有些……抱歉,我还是不能放你走,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我不想他恨我。”
陶攸宁见有一线希望,急迫道,“师弟不会恨你,他只会恨我。”
怎料这句话却戳中了苏芹的痛处,她面露薄怒,“是,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我。就连我拼死送出的消息他也不会看一眼。”
“师妹受伤了?”
她又泄了气,“是我自己不小心,被祁道发现了。我和六尾发现九尾被祁道收作了魂兽,想着哪怕是死也要把消息传回门中,怎料我送他的镜子……罢了,想必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吧。哎,不过就算看了又怎么样呢,你们早就猜到了吧。只可笑我还以为做成了一桩大事,结果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罢了。”
“不是细枝末节。”
“你不必安慰我了。”苏芹苦笑起来,“我想了许久,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多余,哪怕拼命活着拼命做什么事,也成不了气候。可笑我还以为自己要垂青千古了呢,怎料拼尽全力仍是无关紧要。哪怕我真死在巷子里,谁又会在意呢,真是太可悲了。”
“那便坐以待毙,坐视不理吗?”陶攸宁永远平静而温和,仿佛从来不会怀疑,“即使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事,你也会拼死去做的,对吗?如果听之任之随波逐流苟且偷生,如何能够无愧于心。”
苏芹哑口无言,心中警铃大作,“师兄果真巧舌如簧,不过我不会放你出去的。”
语毕她便远远地走开在桌边坐下了,陶攸宁无奈一笑,欲言又止。
道道剑光如烟火破空,狠狠地刺进梧桐山坳。
领头的谢情手扶罗盘,食指一点,“就在此处。”
他们即将落地的一刹那,漫山黄叶猛地被点燃,绵延成一片熊熊火海。
剑尖陡然拔高,林莺对谢情喊道,“三哥小心!”她却迎头而上,高高举起混元伞,一炮将破空而来的云禅法师击落。
山谷中升起一只巨大的火鸟,几名门主飞快地围了上去,洛庭之一剑挥去,鸿帝一掀巨翅扬起一阵狂风,与剑气狠狠撞上,登时洛庭之被扫出去数十尺。
玉容子与受伤的玉歧子对上,林莺和谢情则将祁道围住,一时谷中天地变色,落石滚滚。
鸿帝左眼已是一片血翳,右眼却仍能看见些许,见着洛庭之登时狂怒起来,张开尖利鸟嘴喷出一团金红色火焰!
“洛宫主!”
洛庭之连忙闪躲,是涅槃之火!
“大家小心!”
那厢云禅法师卷土重来,普华宗的一名弟子正昭举起禅杖冲了上去,喊道,“师父!”
“没用的!”陆衍乘风而来,张开金钱袋向他兜头罩去!
云禅法师中了林莺的灵能炮,又被正昭缠住,竟被陆衍一击即中,金钱袋在一阵剧烈的扭动之后化作巴掌大小。陆衍丢给正昭,“收好!大师兴许还能回来。”
正昭感激涕零,“多谢陆门主!”
这边旗开得胜,鸿帝那边却是焦头烂额。
那日在京城不知为何,鸿帝并未使用涅槃之火,是以洛庭之还能近他的身,然而今日大战伊始他便喷出涅槃之火,现下谷中已是金火灼灼,人人自危,哪怕被碰到了一片衣角都只有化作黑灰的下场。
漫山金火绵延不绝,殷秋河率弟子上前布下结界,以免火势继续蔓延。同时高泽陵一齐奏乐召来无极之泉,大雨倾盆而下,三昧真火渐熄,那一片涅槃之火却像毒蛇一般冲破结界,如火龙流窜丛野。
殷秋河满头大汗,再次结阵,却屡屡失败,无奈之中听见有人问道:“凤栖宫陶攸宁怎么没来?快叫他前来支援!”
可是说也奇怪,无论众人如何传音,陶攸宁那头却始终死一般寂静。
洛庭之几番接近鸿帝未果,浑身已被汗水湿透,他转过头看见萧溯手中的混元伞,顿生一计。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在鸿帝视野中,萧溯举起混元伞,一道白光破空射向鸿帝眉心,鸿帝不屑地一摆头,怎料那东西在半空中倏地展开四肢,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脖子!
鸿帝振翅怒吼,雄浑长啼刺得人耳内流血。
洛庭之故技重施,化作狴犴一爪刺向鸿帝右眼,怎料还未触及那道黏膜,鸿帝眼中骤然射出一道炽烈火焰,狴犴侧身闪躲,霎时被热浪掀翻,鸿帝身上一片滚烫,狴犴一路翻滚,险险咬住他的尾翎不肯松口,鸿帝便如活鱼上岸在谷内疯狂翻腾,将狴犴狠狠撞上山崖。
“洛宫主!”
洛庭之满身是血,却趁机猛然蹿上鸿帝的背脊,在空中倏地变大,众人只见一个庞然大物自滚滚烟尘中显形,如泰山压顶,在空中直线下落,一阵巨响响彻云霄。
巨大的狴犴咬住鸿帝的脖子撕下一片皮肉来,鸿帝吃痛,张嘴喷出烈焰点着了狴犴的毛发。狴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似的用爪撕开鸿帝右翼,那架势是要生啖其肉!
众人目瞪口呆,两只神兽杀红了眼,山崖发出隆隆怒吼,滚石磊磊,一时竟无人敢靠近。
鸿帝一声尖啸,右翼已被拉出一条血口,剧痛之下尖喙狠狠刺进狴犴的心口,与此同时,山崖彻底塌了!
“洛宫主!”
谢情满头大汗,紧盯着手中的气运簿。
为首的数人如谢流光、贺世君等都已成灰色,其余的名字密密麻麻明明暗暗,只见洛庭之的光猛地一抖,他眉心急跳,剑尖冲了上去,“洛宫主!!!”
说时迟那时快,被逼入绝境的鸿帝猛然喷出一股纯金色的火焰,直冲狴犴面门!
然而多亏谢情的那一声喊叫,风驰电掣间,洛庭之猛然变回人形,身形一缩,使出轻功躲开这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及时赶到的谢情一把将他拉到剑上,可鸿帝如影随形,回过神时巨大的鸟首已在耳畔!
尖锐的鸟喙与他们擦肩而过,继而骤然张开——
谢情的瞳孔猛然一缩,却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如风落至他们身前,他的心脏狂跳,骤然想起那日师弟的谶语:
“命不久矣!”
“林莺!”
林莺张开混元伞,咬牙挡下熊熊火柱。
谢情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涅槃之火……
“三哥……”林莺仓皇回头,正要说些什么,突兀地哽在喉间。
谢情抱着浑身是血的洛庭之,瞪大了双眼。
尖利的鸟喙刺破了混元伞,将林莺,扎了个对穿。
“林……”谢情的手颤抖,几乎搂不住洛庭之,“林莺……!!!”
殷秋河笛声一滞,俯身冲来,却横空被玉歧子拦住去路。他心中恼怒,玉容子怎么连个重伤的玉歧子也架不住?他喊道,“玉容子?玉……”
一柄利剑穿过他的胸膛,他终于看见了玉容子。
“玉……”他口吐鲜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玉容子……叛变了!!!”
气息奄奄的洛庭之猛然一跃,一剑刺入鸿帝的右眼!
鸿帝嘶吼一声,奋力挣扎,林莺如风中的落叶被甩了出去。
“林莺!”谢情冲上去抱住她,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算不出她的命格?
为什么算不出?
因为当局者迷……
因为林莺是因他而死!
泪水落在林莺苍白的脸上,血如泉涌,谢情徒劳地捂住她的伤口,怆然大哭。
勘破天机,算天,算地,算不了自己。
“三……哥……”林莺已经感觉不到痛楚,身体轻飘飘的,如一片流云。
她快死了。
“我……”她笑起来。
照话本上的剧情,她已演完了她一生的戏,该说出那一句。
“我……”
可她终是不忍,不忍看谢情如此难过。
不忍让他背负着深沉的爱意前行,因此纵使满心柔情,仍是苦苦压抑。
“我……”她含泪笑起来,没头没尾道,“来世……我要做个……美娇娘。”
女身男相。
爱而不得。
太苦了。
“什么?”谢情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徒劳地凑近,林莺却仿佛痛得恨了,泪如泉涌,猛地攥住他的衣襟,又坚定地松开了。
院子里,一群弟子捂着嘴窃笑。
林莺背对着他们,头上插着一柄碎花簪子。
“噗哈哈哈哈哈,力能扛鼎林壮士,簪花变作小娘子……哈哈哈!”
“她和殷世骄合该换换,许是上辈子眼神不好投错胎了。”
殷世骄登时暴怒,拔剑砍人。
林莺前阵子刚跟师父去了一趟大漠,晒得比煤炭还黑,一张脸现下又黑又红,伸手摘了那把簪子丢到膝上,丢了又觉得委屈,她弟弟送她的,凭什么她不能戴?
正好此时陶攸宁牵着洛庭之走进来,她如见着救兵,却见他们身旁还有一名少年,朗眉星目,登时自惭形秽。
“莺哥儿!”陶攸宁笑吟吟地介绍道,“这是天机门谢情谢三哥,今日同去抓山魈。”
那人笑起来,“原来是林姑娘,久仰大名。”
林姑娘……
从来没人这样叫过她。
林莺起身跟上,不知何时又偷偷簪上了那柄花簪。
只是从此,她不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简介:众人齐力剿杀鸿帝,林莺战死,玉容子被玉歧子控制杀死殷秋河。
林莺,走好。
第72章 湮灭
[柒拾贰]
血。
陶攸宁坐在血泊之中。
水光粼粼,倏地一个身影破空而出,血水哗哗顺着她的乌发淌下,溅起一片涟漪。那人如水鬼一般洑游而来,湿漉漉地栖在陶攸宁膝上。
陶攸宁全身剧颤,不敢去看,徒劳呼出一口白气。
“陶师兄……”林莺笑道,“承蒙照顾,此生我先走一步了。”
她的身体萎缩下去,渐渐化作累累白骨。
“莺哥儿……林莺!”
白骨自他膝头滑落,陶攸宁不管不顾地追过去,整个人被无边血水吞没。
哗啦一声,他自水中跌落,猛地倒吸一口气,被空中的尘埃呛得连连咳嗽。
他又回到了那间窄室。
这次他不再犹豫,冲上去揭开那本册子——
一阵强光直刺他眼底,眼中落下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离魂曲。
“醒了醒了!”陆沁趴在结界上大出一口气,“陶攸宁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也怎么了!”
也?
陶攸宁咬牙坐起,才发现自己满身是汗。
“小君……”
顾追?
陶攸宁摇头笑道,“顾大哥。你来得这样勤,是不是说明……我时日将近?”
“陶攸宁!”陆沁怒了,“你这是什么话?你、你可别做傻事!”
“师弟呢?”
陆沁顿时哑了炮。
陶攸宁嘲讽笑道,“林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