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师弟
“你在麒麟台修行五年,也算是抛却杂念,修为进益确实可圈可点。然而心法、剑法依旧停滞原地,今后需更加勤勉,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贺世君捡起地上他的剑掂了掂,“好好一把剑在你手里使得跟柴火棍似的,啧。”
底下有人嘀咕,“这要是叫柴火棍,我使的怕是绣花针吧……”
正好此时琴川和陶攸宁闻讯赶来,琴川错过试炼有些懊恼,立刻收起情绪回道,“师父,那六尾妖狐怨气太重,我与陶师兄费了些时辰。它清醒后执意要去寻那九尾狐妖,情真意切,倒也教人动容,还请师父定夺。”
贺世君面上依旧冷淡,有些不近人情,“且不论它幽禁尚未罚完,如今一只九尾不知所踪,再放走一只六尾,岂不添乱。”
琴川神色有些黯然,贺世君这么说,此事便没有回旋之地了。
怎料陶攸宁上前一步行礼道,“大宫主,若非凤栖宫设下结界幽禁两只狐妖,面对钟萃道贼人它们或许有能力自保。现下九尾下落不明,六尾已死,只有魂魄尚且留于人间徘徊不去。此次凤栖宫亦有看护不利之责,六尾现已净化,许诺绝不危害人间,是否可以通融些许,让它了却遗愿?”
贺世君轻笑一声,笑得陶攸宁面上发红。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得颇为不妥,但实在不忍心看那六尾苦苦煎熬。
所幸贺世君并未责怪,“凤栖宫看护不利,自然会负责将那九尾找回来。先等天机门消息吧。你们奔波了大半日,也好回去修整片刻。”
他说完又把洛庭之往他那儿一推,“你也去沐浴。明日再来找我。”
陶攸宁只好按下心中愧怍,领着洛庭之和琴川告退。
午错时分,小华清池空无一人。
四四方方的池子周围立着四根华柱,上以彩漆绘成繁复的纹路。池子上空不设穹顶,不知何时又落起小雪来,片片可辨,飘至池子上方化作水雾弥散开去。
三人将干净衣物搁在岸上檀木盘中,琴川望着陶攸宁的后背,愣道,“陶师兄,你好白啊。”
陶攸宁刚在池中站稳,闻言回过头。他眼前未束丝带,只垂着眼帘,闻言一笑,“陆沁说像白豆腐入锅,像么?”
琴川失笑,“像。还是块嫩豆腐。唉,说得我都饿了。”
陶攸宁抬手往岸上摸,没摸到皂胰,摸到一只手。
洛庭之将香皂放到他手里,小心揽过他的发,“师兄,我帮你洗头。”
琴川一个踉跄,刚想说洛师兄你也太小看陶师兄了,洗个澡而已,哪还需要帮忙。但话在舌尖一转,愣是咽了下去。
他站在池边,看见两道身影挨得极近,忽地觉着自己有些孤单。
“啊。”陶攸宁想起他刚瞎的那会儿,洛庭之成日围着他打转,事必躬亲,不禁心生暖意,“那就有劳师弟。”
洛庭之把陶攸宁湿漉漉的发抓在手里,密密的一大把,却很轻。陶攸宁平时也不束发,只松散地在脑后一系,现下撩起头发就看见他□□的肩背,两道蝴蝶骨像是活的一样呼之欲出。
“怎么?”一只滚烫的手按上他的背脊,陶攸宁微微一颤。
“师兄,你……”洛庭之咬牙,喘息一般在他耳边叹道,“你真是瘦。”
陶攸宁看不见,琴川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入凤栖宫的时候洛庭之的个头在同辈人中已是出类拔萃,不过少年都是只顾着蹿高的时候,个个瘦得猴似的,便也没觉出什么。现下可不同了!洛庭之站在陶攸宁身后,像一座山一样将陶攸宁笼在怀里,虽然没做什么狎昵的事,看去却真像……搂着自己的媳妇儿。
电光火石之间,琴川想起五更天时在陶攸宁床上看见的一幕,果真——?!可是陶师兄不是跟那顾追……
琴川连忙加快动作,三两下落荒而逃,“那个啥,我真饿得头昏眼花,先回去了。两位师兄慢慢洗啊!”
陶攸宁听他慌慌张张的好笑,仰头问道,“你饿吗?”
他这一仰将靠不靠地挨在洛庭之肩上,两眼弯弯像两道月牙,分明看不见,眼底却像撒了一把星光。
饿。
洛庭之抿了抿唇,“不饿。”
“你快点,熏得我好困。”
快点?什么快点?
洛庭之手忙脚乱口干舌燥,怀里的陶攸宁脸上蒸得红扑扑的,眼底带着水光,殷红的唇一张一合,刹那间洛庭之浑身发烫,还未反应过来,忽地全身一紧。
陶攸宁一个趔趄,“师弟?”
他顿时清醒了,转身一捞——
摸到一个软乎乎的小东西,扑腾扑腾抱住他的手掌。
“喵?”
陶攸宁:“?”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简介:贺世君教授洛庭之控制化形之法。
陶攸宁: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小瞎子。
洛庭之: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第10章 身世
[拾]
“师弟!”陶攸宁吓得立刻往水池边上跑,怎料掌心的东西扒拉两下之后,竟然开口说话了!
“师兄……”洛庭之似乎极不好意思,软乎乎的身子在他手心颤,“我没事。”
“咦?你还保留自己的神志?”
“……嗯。”
陶攸宁一颗揪着的心稍缓,忍俊不禁,“你……噗,你现在能变回去吗?”
软软的小家伙在他手心拱来拱去,仿佛一身湿哒哒的毛沾着极不舒服,继而泄了力,“……不能。”
“不着急,虽说变成这副模样,但还是你,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陶攸宁握拳清咳一声,努力掩饰笑意。说实话,他还不太舍得洛庭之马上变回去,他这副模样应该很可爱吧。
“师兄笑我。我这副模样是不是很蠢?”
陶攸宁不再掩饰,哈哈大笑起来,“没有没有,威风极了。个子小洗起来也快。”
“不……”
陶攸宁把他浸到水里,谁知那小家伙扑腾着四条短腿往他身上蹭,“还真的跟猫儿一样,不爱洗澡。”
洛庭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他还是第一次有意识地变成这个样子,意识十分清醒,却缩在这么巴掌大的小兽体内,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洛庭之心叹大势已去。
从小陶攸宁就特别喜欢各类飞禽走兽,尤其是毛茸茸的诸如小猫小狗,看见了都走不动路。要不是怕养着分心不能好好修道,估计他能养满一院子。
“你刚才帮我洗头,礼尚往来,我自然也是要帮你的。”陶攸宁一手扶住他的小脑袋,一手往他身上打香胰揉出泡泡,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乖。”
洛庭之:“……”
洗完之后陶攸宁又把他擦干,怕他这副模样被那狴犴夺回去,拿出缚魂索绕着他的身子一绑,回去的路上碰见的几个弟子都啧啧称奇,“陶师兄,你这是……遛猫呢?”
陶攸宁福至心灵,把洛庭之放到地下,“跑!师弟,快适应适应!”
洛庭之想死的心都有了,四只软绵绵的爪子走得东倒西歪,最后被陶攸宁抓到怀里,还听见他胸腔一震一震的,分明是憋笑憋得不行。
陶攸宁打开院门,无忧雀跃着围着两人打转。他推开房门坐下,把洛庭之放到面前的茶盅里,让无忧凑过脑袋来仔细看看。
洛庭之可怜兮兮地窝在茶盏里,看着眼前两双眼睛紧张地盯住自己。陶攸宁睁着双眼,虽然其实他的眼睛只是摆设,无忧的双眼极黑,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只见茶盏里的小狴犴虎头虎脑,浑身的毛炸得蓬起,耳朵耷拉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无措地一眨一眨。
“哇,师弟,你……”陶攸宁忍不住握住他的小爪子,“你好可爱啊。”
洛庭之懊恼地低下头,“师兄……”
“怎么会这么小?你张开嘴我看看。”陶攸宁把手指伸到他嘴里一搅,“哇,还没长牙呢。”
他笑意盈盈地把洛庭之抱出来,自己翻身滚到床上,把他高高举起,忽地按捺不住,凑到嘴边亲了一口。
洛庭之发出一声低吼,刹那间陶攸宁身上一沉,洛庭之又变回了人形,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啊,师弟,你变回来了。”
洛庭之气结,“师兄你的语气怎么净是惋惜?”
次日天方亮,洛庭之便早早地去拜见贺世君。
贺世君方梳洗罢,披着一件白袍松松一系,丢给他几本书,有内功心法也有剑谱,“回去练,有不明白的问。”
“谢师父。”
“知道你不喜繁文缛节,但礼不可废,你自己挑个日子,为你加冠。”贺世君走到他面前,神色庄重,“不过师父知道,不需这些俗礼,你早已长大成人了。”
洛庭之一顿,隐隐约约猜到他要跟自己说什么。
“你很懂事,从未问过你父母之事。”
洛庭之握紧了拳,“你曾经告诉我,我是飞鹤山上捡来的孤儿。可玉歧子将我囚拘在麒麟台,分明是与我父母有关。”
贺世君并不惊讶,“他问你什么?”
“他问我知不知我父母是谁,还问我知不知道‘流火境’。”
贺世君长眉微挑,“哦?那你回来之后并不急着问我,是以为我毫不知情,还是……不信任为师呢?”
洛庭之苦笑,“弟子不敢。我想,师父若有所隐瞒,一定是有所顾虑。我现下这副样子,哪怕知道前因后果,又如何能为自己、为父母报仇呢。”
贺世君叹道,“你向来沉得住气。既然人家已经追上门来,就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你并非弃儿,你爹是我们凤栖宫玄正宗弟子方无涯,你娘是高泽陵上任家主之女,二人俱是一方豪侠,承凤栖宫上任宫主旨意守护流火境。”
方无涯,这个名字他听过的。传闻中他性情古怪,爱剑如命,不专心修道求仙,反而成日研究冶铁铸剑。
洛庭之情绪十分复杂,他娘是高泽陵上任家主之女?这么说来,他与殷世骄竟然还算表兄弟。
“流火境藏着凤栖宫上古神兽凤凰密辛,为免有心之人伤及家属,你自小便被养在凤栖宫中。方师弟……也曾抱过你的。”贺世君神色有些黯然,极为罕见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洛庭之与他齐肩,不觉伤感,反而有些好笑,“然而玉歧子还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于是在杀害我父母之后,又冲我下手?”
“你爹娘是否遇害还是未知数,天机门算不出他们身在何处。”
洛庭之的眼眶湿了,“人间地府遍寻不得,那不就是神魂俱灭了吗?”
贺世君沉默片刻,继而抓住他的手腕,“你跟我来。”
两人御剑而起,穿过重重山头,依稀可见千亩药田之中有数十通灵法阵。贺世君带他熟稔穿过一道法阵,眼前一晃,周遭登时变为一片火海。
一道火球飞驰而来,洛庭之下意识举剑抵挡,那火球却穿过他,毫发无损。
“这只是境内景象的倒影。”贺世君一指,一片火海之中突兀立着一道大门,“你试试,能否打开这扇门。”
洛庭之似懂非懂,走上前伸手去推,那门却也只是幻影,他的手不费吹灰之力便穿了过去。
“庭之,”贺世君掷地有声,“你爹娘还活着。”
洛庭之的心砰砰直跳,“此话当真?”
“我曾问过你爹,是否后悔当这流火境之主,害得你们家人无法团聚。他说他不后悔,待他死了,便将这门的钥匙留给你。既然你无法打开这扇门,说明你爹还活着。”
“我明白了。”洛庭之拔出腰间的剑,“我会将他们救出来,我们一家人不必再躲躲藏藏。我已经可以保护我自己,我也会保护我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