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狐狸
漠尘不怵这雷劫, 他可是怕得狠, 毕竟阵势这般浩大的雷劫骨墨也从未见过, 他喃喃着:“这就是仙劫吗……天道果然无情。”
漠尘并不是第一个渡仙劫的人, 可是渡过仙劫的人都已经死了。
凡人登天成仙有天劫, 而真仙渡劫渡的是仙劫,渡过就可化神,可这世上哪还有神?
骨墨给了漠尘一副仙骨,只是让他直接成仙罢了,但天道决不允许成仙之途存在如此捷径,就如同当初宇文猛未历雷劫成仙,他后来不也还是要重新历劫?
漠尘既有仙骨,便属于仙,只是他并非宇文猛肩负大任,所以天道不可能让雷劫延后万年,自然是当即就要他死!
漠尘也明白自己大概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他既不恐惧也不害怕,大约是知道自己将死,所以这些情绪也生不出了。
他现在唯一想的,只有再见宇文猛一面这个念头。
漠尘甚至还想着,就算自己死了,那也还能有下辈子,反正宇文将军带他去见过冥王了,说不定等他死了下地府后,见了冥王秦鹤还能托他给宇文将军带句话呢……
托他告诉宇文将军:他下辈子还想和将军在一起,希望将军不要忘了他,能够来寻他的转世。
所以漠尘回忆自己这一生,觉得他真的半分遗憾也没有。
所以就算最后不能再看宇文将军一眼了,漠尘也不是很难过。
他离开妖精客栈时走得匆忙,和宇文猛有关的东西什么也没带来,唯一揣在身上的便是那盆仅长着几棵嫩芽叶的功德树。漠尘蹲下身体,把功德树掏出来抱在怀中,仿佛这样他就抱住了宇文猛。
“将军,我们来生再见吧。”漠尘抽抽鼻子,有些不舍地说,“你可千万记得来找我,你答应过我的。”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在博物洲上空酝酿已久的雷云顷刻间光芒大盛,将原本灰暗的天空照得亮如白昼,乌色黑云中窜游的雷蛇汇成一道烈光紫雷,如剑般撕裂天际呼啸着轰鸣而下,以摧枯拉朽之势震出沙尘巨浪将漠尘身侧所有事物荡平扫尽,刺目的光芒逼得众人不得不闭上眼睛。
连骨墨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天雷降下之地,那处碎石尘沙乱飞着,看不清中央是何种情形,他从怀里掏出那半截真正的神骨,而后继续无悲无喜地凝神望着尘沙中央,双目一眨不眨。
树非遥遥地望着这一幕僵在原地,当初漠尘第一次渡劫时不愿让他看见,便偷偷跑到了别的地方,如今再次渡劫,他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义弟被雷劫挫骨扬灰,这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而在树非身侧死死扣住他,不让他跑到雷劫附近的青蚺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会儿,却惊叹道:“吾友,你义弟真是厉害啊!”
树非闻言,登时气得拔剑砍向青蚺,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口子。
青蚺捂着脸,睁大眼睛一脸震惊,问树非:“吾友,你和为何对我刀剑相向?”
“我义弟死了!”树非叱道,“方才你拦着我不让我去救他,现在他死了你却在这说风凉话!”
骨墨先前追着漠尘去时,他便挣开了脚边怨鬼骷手的桎梏,可是下一刻却又被青蚺死死按住,树非挣脱不了,只能叫青蚺放开他,青蚺却和他说:“你别去,我一会去救。”
青蚺和漠尘半点关系也没有,树非不信他会去救漠尘。
谁知青蚺下一瞬又问他:“吾友,如果我一会我去救你义弟时没死,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树非心烦意乱地接话:“何事?”
“让我摸摸你义弟的尾巴。”青蚺认真地伸出一根指头,“我就摸一下。”
当时树非闻言就想提剑砍他,连连吸气才忍了下来,可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收敛!
树非举起衣袖,正想和青蚺割袍断义,青蚺又捂着脸委屈巴巴地和他说:“可你义弟没死啊……”
“漠尘没死?!”
树非惊怔不已,转身朝雷劫之地望去,那处的尘沙碎石此刻消散了不少,所以终于露出了雷劫中央的两人。
而骨墨也在此时看清了那两人的面容,愣了一霎便鼓掌笑道:“妙……果然妙!”
只见那片被紫雷燃黑的土地上站立着一红一黑两人,身着赭红衣裳的,当然是渡劫的漠尘,而另外一身玄衣的高大男子,则是宇文猛。
可说他是宇文猛,却又不大像,因为他脸上有道自眉间斜至下颌的疤痕,而树非从未在宇文猛脸上看到过这道疤痕。
不仅树非诧异万分,连漠尘自己都是呆呆怔怔的。
雷劫降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所以紧紧闭上了眼睛咬牙准备着被雷劫劈散的疼痛,还更紧地拥住了怀里的功德树,可是抱着抱着,他却觉得怀里的功德树感觉有些怪异,就仿佛他抱的不是花盆,而是一个人的腰,直到他耳朵上被一双大掌捂着,漠尘才发现他真的是抱住了一个人的腰身。
他怔怔地睁开眼睛,对上的便是宇文猛熟悉的双目,那双眼睛漆不见底,邃深如潭,静静满满地倒映着他身影。
“不要怕。”
男人捂着他的耳朵,漠尘听不见他的声音,却能从他动着的唇瓣读出这句话。
随后男人便将他整个人抱进坏中,漠尘贴在他的胸膛上,除了男人沉稳的令他心安的心跳声以外,他什么也没听到,连雷劫什么时候过去的都不知道。
等到头顶的雷云散去大半,从云层中倾泻明亮的天光时,漠尘才倏然回神,仰起头朝男人望去。
“……将、将军?”漠尘觉得这人就是他的宇文将军,可是又不太确定。
偏偏男人听见他唤,便勾唇道:“嗯?”
漠尘看着他身着一身奇怪的玄色戎装,脸上凭空多了道疤痕不说,还沾着不少干涸的血迹,便以为宇文猛在赶回天界后受了伤,还带伤来为他挡雷劫,急得连忙去摸他的手,问道:“将军,你是不是受伤了呀?”
而漠尘这一摸,只摸到了满手的黏腻,他低头一看,男人手掌上满是鲜血,可是小拇指上却有一根红线与他的小拇指上系着。
漠尘越发不懂了,举起自己的小拇指看着那一根红线,正欲开口问宇文猛这是怎么回事,一抬头就发现自己面前的男人正在消失,玄色的身影渐渐幻化成点点金色碎光。
“今生你救我,但愿来生……”
他开口,声音低沉微哑,和宇文猛的声音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话还未说完便完全消散,漠尘伸手去摸他,却只将那些碎光挥得更散,几息内便随风悉数散于天地。
“……将军?”漠尘怔怔地望着前方,转着身体四处看了一圈,没发现男人的踪迹,便以为宇文猛是为了救他死了,顿时跪坐在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凄惨无比,比他感觉自己要死的时候还要难过。
骨墨看着漠尘在那哭,却在一旁拍着腿大笑:“仙骨渡仙劫,神骨渡神劫,我就说这世上从无第二种成仙之法,宇文猛,你果然厉害!”
“既无第二种成仙之法,那成神想必也没有可能了,唉,这笔买卖亏了。”骨墨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真正的神骨,扬手朝漠尘抛去,大喊道,“小狐狸!我给你的新婚贺礼!”
丢下这句话,骨墨便拨足朝御风朝海面疾行而去,也算他跑得快,因为就他动身的刹那,一道锋芒便朝着他所坐的磐石劈去,将那石头碎成齑粉。
那截神骨“呯”地落在沙面上,又被人一脚踩上,陷在泥沙中,没有一点神骨的尊贵模样。
宇文猛目光阴沉地盯着骨墨消失的方向,踩过神骨走向漠尘,将哭得满脸是泪的小狐狸抱到自己怀里,拍着漠尘的脊背道:“好了好了,乖宝,干爹回来了,别哭了。”
漠尘睁开泪眼看了一眼他,见真的是宇文猛,马上箍住他的脖颈,伏在男人脖颈间呜咽着说:“呜……你不是我干爹……”
“不是你干爹,那是你恩公?还是要相公?”宇文猛是故意说这些话逗漠尘笑的,只不过并没有什么效果,小狐狸哭得还是很伤心,似乎要将从要渡劫之前压在心底的恐惧、害怕和委屈一同发泄出来。
宇文猛搂着他,将人抱到妖精客栈里后漠尘才歇了哭声。
那会儿树非都已经带领着众狐狸小奴和菌人小厮将客栈重新收掇了一番,宇文猛脑袋都被漠尘哭疼了,心里想着是不是因为小狐狸已经成仙了,所以连哭都比以前能哭了。
等漠尘终于停了,他赶忙用手指去给漠尘揩拭腮边的泪水,见小狐狸两只眼睛肿的老高,鼻尖也是红红的,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无奈道:“怎么这么能哭?”
漠尘打着哭嗝,抹着眼睛说:“我以为将军你死了……”
“我怎么会死?”宇文猛用手轻轻拨开漠尘耳边被泪汗打湿的鬓发,轻声说,“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吗?”
“可是我亲眼看见,将军你不见了的!”漠尘仰起头,扒着宇文猛的肩膀焦急道。
宇文猛握住他的手,亲了一口小狐狸的手背道:“那只是我的化身。”
“……化身?”漠尘没听过这个词,蹙着眉有些不解,“那,那他是将军你吗?”
“是我。”宇文猛说,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轻,“算是……之前的我吧。”
漠尘愈发听不懂了,只顾着揪开宇文猛的衣领,想要检查他有没有受伤,问他:“那将军你有没有事?”
宇文猛挑眉,俊美的面容不见一丝异色,反问漠尘:“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漠尘又上下打量了一会宇文猛,见他似乎真的没什么事,这才抿着唇笑开,高兴道:“将军你没事就好。”
宇文猛又勾勾唇,喉结,微动咽下口中的腥甜血气——怎么可能没事?那可是他的一半神魂。
若是一般的仙没了这一半神魂,就算不死恐怕也离死不远了,只是他早就习惯了神魂分裂为二身,所以才能行动如常。但即便如此,漠尘只要和他动手,就会发现他现在连他都打不过。
可宇文猛一点也不后悔,他早就打算这样做了。
正如骨墨所说,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第二种成仙之法。
当初他去镇魔塔找浮云枝,只是想知道若他非要漠尘成仙,会有什么后果。
浮云枝给他的书上记载的清清楚楚:仙之所以为仙,是因为有着一副仙骨,皮肉神魂附骨而生,将散仙体内的人骨换成仙骨,便可直接成仙,只不过成仙之时就会遭受仙劫死去。若不想死,除非有个真仙愿意为他挡劫。
毕竟散仙又不是真仙,碰到真正的仙劫还不就是一死?死都死了,又如何成仙?
所以也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挡灾的功德树,那树不过是另外一半神魂幻化而成的,漠尘法力低下,自然看不透那幻术,他千叮万嘱漠尘不可让别人看见功德树,便是怕有人看穿幻术,将真相告诉漠尘。
他提前备好了仙骨,担心漠尘起疑所以才联合浮云枝编了个幌子,就等着百年之后的雷劫时直接让漠尘成仙,届时漠尘就算怀疑,他也好用功德满溢为借口哄骗过去。
可是仙劫凶险,连宇文猛自己都不知道他半个神魂能不能扛过去,所以他预想着是要亲自看着漠尘渡劫,如果另外那半个神魂不够,那就算是他死,他也不会让漠尘死的。
他安排好了一切,谁知道中途忽然跑出一个骨墨,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好在最后他的小狐狸没事。
第66章
漠尘很久之后才想起骨墨把一根神骨丢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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