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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蛇

作者:溯痕 时间:2020-11-03 15:01:02 标签:灵异神怪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嗯。”
    “是什么?”
    柳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顺便将一手花生屑也揉上去,才笑眯眯地道:“那时我一直在想,这句话果然适用与你……”
    “那句?”沈珏问。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沈珏反应过来,火光辉映的红色脸庞骤然又红了一些,撇开脸低声道:“爹那时候就在想这些么?好不正经。”
    被指控为老不尊的柳延毫无愧色,反是义正言辞地替自己辩驳:“外面风花雪月,帐内暖如江南,既无战事,又不缺粮,我偶尔想些不正经,有什么不对?”
    他的嘴皮过于利落,堵的沈珏无话可说,倒像是自己小题大做了,沈珏转回视线,瞅了他好一会,才道:“那上一世,爹怎么不当我的面说?”
    柳延顿时无话可说。
    见柳延无法辩驳,沈珏有了些微妙的得意感,像是终于把大人战胜的小孩,笑着道:“我现在才知道,爹上辈子也不正经的很,只是时局所困,不正经也只能在内心里,面子上还得挂着将军的威严。”
    柳延抿紧唇,父子俩瞪了一回眼。
    柳延转了话题:“许明世如何了?”
    沈珏未说刚刚发生的事,只道:“没事,只是年纪大了,畏寒的厉害。”
    “在他屋里多放两个火盆,手炉还有闲置的给他送一个去。”
    “昨夜降雪时就送去了,”沈珏道:“爹放心便是。”
    “棉衣呢?”
    “早先也置办好了,被褥棉衣都是今年新棉,暖和的很。”
    柳延望着他微微蹙起眉来,若有所思的模样惹得沈珏坐立不安,道:“莫非爹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没处置好么?”
    自然没有不妥的地方,偏偏是太妥帖,所以柳延才觉得怪异。
    毕竟从知道身世开始,沈珏对许明世的态度就从未好过,虽未曾喊打喊杀,也始终冷面相向。许明世许多次献殷勤,都被少年沈珏斥之门外,后来几年,许明世也来的少了。两人关系更是淡漠。
    柳延问:“你同情他?”
    沈珏疑惑道:“我同情他作甚?人老病死,人之常态。他既成不了仙,必定会死的。”
    正说话着话,床上蜷在手炉畔睡醒的黑蛇游了过来,绕到柳延腿边,攀了上去。
    柳延转移了注意力,端着酒盏问怀里黑蛇:“酒喝么?”
    黑蛇也不知是睡的迷糊,或是被他喂食喂成习惯,也未多想,蛇信子一伸就浸满了热酒,再收回来,热酒就下了肚。
    那味道过于奇怪,伊墨似乎被这样奇怪的味道疑惑住了,蜷在柳延怀里,对着酒盏停顿了好一会儿。
    沈珏在一旁闷笑,往盏里又斟了酒,凑到柳延耳旁低声道:“爹,让它喝完,会不会看到醉蛇?”
    柳延眯了眯眼,一把抓住尝了酒觉得味道并不美好转而欲退的蛇头,温柔地道:“乖,喝了它。”说着点住他的脑袋,轻轻往酒盏里摁了摁。
    黑蛇懂了他的意图,但柳延让喝,也就慢吞吞地一点点用蛇信子,将那盏酒舔了大半。说实话,并不难喝。
    于是,他醉了。
    沈珏观赏完一场“蛇饮酒”,并不知道喝醉酒的蛇会做什么,但无论如何,这屋子不能再待,免得万一闹的不可开交,被柳延当做出气筒惩治,况且,让蛇饮酒的坏主意,本来就是他出的。沈珏忙道:“夜深了,爹爹早些歇息。”说完拔腿就走。
    他溜的极快,柳延一抬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柳延将炭火拨的更旺些,将火镰放到一旁,搂着怀里喝醉了,正用尾巴在他脖子上绕来绕去的黑蛇走到床边坐下,对沈珏这种肇事逃逸的行为,已经不愿置评,低头对着黑蛇豆大的眼,柳延问:“你真醉了?”
    黑蛇的回应是在他凑过来的脸上咬了一口,牙齿刚碰上皮肉就停顿下来,转而用信子舔了舔,又攀上他的脸,在柳延头上玩了起来。
    柳延往后仰躺在床上,黑蛇跟着跌在枕上,接着又缠上来,大约真的喝醉了,从柳延腋下钻到颈侧,又从柳延颈侧钻到柳延另一只胳膊底下,尾巴欢快地卷住什么又松开,在空中甩来甩去。甚至溜到床的那一头,尾巴卷住他的小腿,一口啃上柳延的脚趾。
    柳延“哧”地笑出声,只觉被咬的又疼又痒,坐起身就要把他抓开。那蛇却欢快地换了个地方,一歪头对准他的脚心,不偏不倚地咬了下去还伸出蛇信舔了舔,柳延硬是没忍住,笑着喊“别闹,不准咬”,可惜此时的蛇已经完全听不懂,并且醉的不轻,就算听懂了也未必理他,兀自咬的很欢腾,咬的柳延乱颤,两条白生生的腿满床乱蹬,坐也坐不住,哧哧笑着又倒下了。别说他这世并无武艺在身,就是有武艺,被咬上痒痒肉也未必使得开,所以没一会他便笑的浑身发软,只晓得蹬腿踢那祸害,直踢的枕头不知翻到哪儿去了,被褥大半也落在地上。饶是如此,那蛇还卷在柳延小腿上,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就认准了那一块痒痒肉,左一口右一口,咬完再舔,舔两下接着咬。柳延捂着嘴也抑不住自己的笑声传出去,眼泪顺着眼角往下落,整个身子像锅里的麻花被拧成了几截,每一截都在扭曲的翻滚。一直滚到床里面贴着墙壁蜷成一团,柳延蹬着腿喃喃赶他:“滚蛋滚蛋。”一边乱颤着几乎喘不上气。
    醉蛇趁着酒性玩的极其欢快,本该冬眠的时候他在温暖的屋子里,又喝了不少热酒,几乎都以为是春暖江南的好时节了。他玩到心满意足才停下来,停下时,柳延还是贴着墙壁蜷缩着,笑的满脸泪痕都不晓得抹,脑中是劫后余生般的一片空白。
    许久回过神,柳延浑身发软的坐起身,一把抓住小腿上缠着的黑蛇举起,眼对着眼,柳延在忿恼里措辞,思忖半天后才对着蛇眼认真说:“你真是讨厌!”
    黑蛇很无辜地看了他一会,伸长脖子在他脸上舔了舔,而后又缠上去了。
    柳延扑通往后仰倒,一只手伸到床沿边提溜起被子往身上一盖,一边想着明儿怎么和沈珏算帐,一边阖上眼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雪已停下,冬日的阳光印在洁白的世界上,带出了一些金色,金色又反射出绚丽的光泽。美到无可挑剔。柳延忘了昨晚的事,洗漱过后铺开纸,对着窗外欲作画,站了许久却又放下笔,收了纸砚,眼前景色不着一画尽得风流。
    午饭过后许明世含茶漱口,一边走向院子,寻找有阳光的地方坐下,裹紧斗篷,晒着太阳。
    他的发丝雪白,然而阳光明亮耀目,落在他头上却没有光泽,反而益发显得枯涩,柳延自窗户里看他许久,无声的叹息,这已分明是油尽灯枯,萎败之相。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许明世转过头,遥遥望着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笑过后,许明世站起身,蹒跚地随着阳光的倾斜,换了一个角落,倚着墙根将自己蜷缩起来,闭目而寐,眼角的污垢和止不住流出的涎水,让他浑身都散发着行将就木的气息,像一条穷途末路的老狗。
    柳延正准欲走出去,眼角瞥到一抹身影,是沈珏手中端着一盆热水,朝许明世走了过去。他蹲在许明世身前,热水里拧过的白巾在手上摊开,擦去了老人眼角的污秽,和满脸的狼狈无状。
    许明世恍惚着睁开眼,浑浊的眼神久久的看向前方,嘶哑着道:“小宝。”
    沈珏没有奚落他,也没有回应他,将白巾重新拧过,端起水盆走出院外,泼水声若暴雨倾盆,打破满院宁静。沈珏提着盆回去,很快又从房里取出那件原本打算过年时孝敬柳延的狐裘大氅,雪白的狐皮,严丝合缝的拼接,纤尘不染。他走出去,将它盖在了追逐阳光的老人身上。
    他真的是一个老人了,柳延想,却一次次想起的是那年在沈宅院外,仗剑除妖的少年,还有那个在他高头大马前,上蹿下跳狂奔不休的年青人。
    流年易逝,不外如此。
    “小宝,”柳延听见不远处许明世苍老的声音在说:“你再唤我一声叔叔。”
    他的语气苍凉,眼神温善,似若有所依恋。而沈珏转过身,迈出去的步伐,却没有因此而缓下。
   
    第92章 卷三·二十六
   
    罗浮山下的爆竹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声声不绝,穿过空气一直传到山中的孤院里,惊醒了一条睡梦中的蛇。
    抬起头,黑蛇对陌生的声源有些不解,等了好一会,待他确定这种动静无法造成伤害后,他游到柳延肚腹上,在黑暗的棉被里顺着暖热的身子钻来钻去。
    直到柳延被他惊醒,伸手从被窝里将他扔到枕头边,暴露在比起被窝不知冷了多少的空气中,黑蛇才消停下来,中止了每日上演的玩乐。
    躺在枕头边以一副“我快要冻死了”的姿势装无辜的黑蛇,在坚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后,被心软的柳延重新塞进了被窝里。
    柳延扯着棉被捂上头,囫囵个把自己埋了起来,抱着黑蛇懵懵懂懂的想起,今儿是除夕。
    又是一年除夕。
    柳延在被子里发了一会呆,渐渐清醒过来,慢吞吞的坐起身。黑蛇缠在他的胳膊上,一副不愿意他起床的模样,攀着扯着,直到被柳延剥开,柳延说:“你不是该冬眠吗?”
    黑蛇见拦阻无效,便卷着尾巴勾在他腰上,试图钻进他松垮的衣襟里,柳延点着它的脑袋道:“蛇就应该睡觉,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做。”
    被娇宠坏了的黑蛇没有丝毫自觉,依然缠着他试图钻进怀抱里去。
    柳延索性一手攥住他的脑袋,一手抓住蛇尾,双臂张开,把盘曲着的黑蛇抻直,像极了一截面条,脑袋放在枕上,尾巴放进被窝,拿被子给他盖好。柳延笑眯眯地做完这一切,哄着道:“乖。”
    自己溜下了床。
    这“横死”的姿势实在是违逆了蛇的天性,除非是死蛇。所以当柳延下床后,被抻直的黑蛇立刻收起身子,又蜷曲起来,钻进被窝深处,找到了依旧温热的手炉,蜷在一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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