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道侣
梅傲霜转头看着他,眉目微怜,当初师父决定要他们结为道侣时,在大殿上提过他无父无母。
吴企图自顾自又道:“其实我是有爹的,他没死,活得好好的,只是不认我罢了。”
梅傲霜驻步:“为何不认你?”
“听说我生下来就是傻子,我娘抱着我四处医治,总算治好了,但我爹还是不要我,我娘就气死了,于是我到了仙岳,我原是很能干的,因为伤了灵根,我又变傻了!”
吴企图笑着指着自己,那一笑让人觉得有些沉重,尽管他脸上毫无悲伤之色。
梅傲霜望向山下,刚刚那堆父子待过的地方,似不经意的一声:“不傻。”
“啊?”吴企图楞了楞。
“会哄孩子的人,不傻。”说着,他看向吴企图,一向覆冰的眸子有了一丝柔和。
“哇...”吴企图惊呼一声:“掌门师兄居然夸我了……哈哈。”蹦跳到他眼前,纯净的脸上有着几分得意,像孩子一样询问:“我是不是很聪明?”
“嗯……”
“那掌门师兄可不可以给点奖励?”
“要什么?”
“你闭眼,我才说。”
梅傲霜见他如刚刚那个小孩般欢喜,摇了摇头,嘴角扬了微妙的弧度,缓缓闭上眼睛。
吴企图多爬了两级台阶,才可以与梅傲霜齐平,他邪笑地看了眼这面冠如仙的掌门师兄,嘟起嘴,在那如润玉的额头重重亲了一口。
“你!……”方才的怜悯之心瞬间破碎,梅傲霜气得颤抖,感觉额头上有留下的口水,更是恼羞成怒,一掌劈过去。
不知道是侥幸还是那一掌打偏了,吴企图没中招,把腿就跑,跑到高出的台阶上,还不知死活地大笑。
“哈哈,掌门师兄,我是替你爹亲的,感觉好不好呀?”
“你!……”
“怎么不说无耻了,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嗯……
☆、第 40 章
吴企图一路往人群密集的山顶跑,梅傲霜未太过追究,若是闹出动静,只会更让他心烦。
他冷成冰山一样,走在人群中,耳中渐渐传入声声悠扬的古琴声,不止一道,许多道似讨教、似和鸣的琴声在翠林阁楼间飘扬,古韵风雅之意如春风袭来,让梅傲霜心中的那点怒气渐渐淡了去。
伴随琴音,周遭的人频频点头,互相品评了起来,场面确像一番文人雅客的盛会。
“无忧宫主!”
一个声音突然高喊,所有人中断了讨论,一起望向头顶一掠而过的紫色身影,又掀起一番新的话题。
“云不来?”
“是呀,无忧宫.云氏新任的宫主,云不来。”
“这云不来是爱好音律之士,也是陵中散的追随者,自从瑶琴居开立以来,他就是这里的常客。”
“哈哈……难怪呢,幽夜公子毫不避讳自己是妖的身份,也对前来找麻烦的仙门修士不留情面,原是无忧宫在撑腰。”
“……”
梅傲霜并未抬头,目光平视,迈上山门的脚步也未停止,早在其他人看到那袭身影前,他便察觉到一股强势的灵力,竟不想,此人的身份却是无忧宫宫主。
南境妖患无忧宫不管不问,身为宫主的云不来竟是一方妖物的座上宾。
难道……无忧宫与妖为伍了?
一派名门,为何堕落至此?
“掌门师兄……”吴企图气喘吁吁从前面跑回来,指着身后笑道:“刚刚有个脖子围着着紫毛的男子落在我面前,头戴纱笠,是个卖象棋的,跟我说话呢。”
凭那一句‘紫毛’,梅傲霜判断他说的应是那无忧宫主,此刻他对吴企图这般风邪的形容已经不生任何纠正之意,只是冷漠地问:“说什么了?”
同时,他轻跨进山门,由几座小殿簇拥着的精巧阁楼跃然眼前,白墙青瓦,如一抹青山远黛。
吴企图跟上去,笑嘻嘻道:“他叫我滚。”
停下脚步,梅傲霜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多了丝恼意:“面对别人的恶言?你不觉得受辱吗?”
吴企图笑得更开怀了:“掌门师兄,瞧你说的,我怎么会受辱呢?除了你,谁能辱我呀?”
希望他能有点自尊心,简直多此一举。
梅傲霜那张仙君脸黑成了锅底,他轻挥一指剑气,将自己指尖划了一道小口,一滴鲜红血液,蘸到左耳的玉白耳环上,耳环瞬间红如血玉,身上一股强大的灵力张开,随即,他无视身后的吴企图,径直进了前方写着楷体瑶琴居牌匾的阁楼。
“咦?掌门师兄……你咋又不高兴啦?”吴企图追上去:“等等我哟……”
瑶琴居人虽多,却还算安静,大多是文坛中人与音律爱好者,且水平都不低,雅静是这一群人的基本素质,因而相对有秩序,耳边频频是吟诗作对的风雅声。
从外看,阁楼有五层高,进门后眼前是一层绢丝布,绢布觉有人来,自动开启小小一口,轻幔卷飞再缓缓落下,柔如处子之手,这布便是施了妖法的。
中间是直通到顶的圆形空间,无设一物,只有从房顶向周边如九尺瀑布一样,悬下一整层玄色绢丝布,布上画了两幅乐律典故,高山流水与陵中绝响,从上而下,如天降雅乐之景,仙绝缥缈,画布将阁楼的每一层内部构造都隐挡了,起了很好隔景效果,有种误入桃花深处,不知花为何貌的奇异感,这幅从天而降的巨画,诠释了瑶琴居的书韵雅声,超脱世俗之意浑然天成。
负责招待的侍童从绢布东西两侧俨然迎来,如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个个气质文然,却也不迂腐,引客招待的事做得娴熟、雅致。
同样是听曲,此处与寻常乐馆高出多种情操来。
“哇,这大布条子圈上天了都,得做多少身衣服?”吴企图抬头望着这一层圆形巨画大叹,周遭很快投来鄙笑的目光。
看着画上行云流水的丹青,梅傲霜眼神微凝,有些赞赏之意,这妖确有点雅致文涛。
难怪这些凡人,不顾生命之忧,也要往这地方来,尤是文气重的人,往往将人妖之间的交往,杜撰成神秘的美谈,陵中散的绝响典故中,就提过一段人妖授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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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茶清如玉,茶水入杯的声音清新悦耳,窗外的相思树无声地翠绿满枝,默默注视着阁楼外人来人往的场面。
“所有珍贵的琴谱,都倾注了谱曲人的生命。”幽夜公子悠然道:“有灵魂的琴音向来与凡音不同……”
“如此说,公子的灵魂,是个执着的。”
云不来的声音有种古朴感,在一顶精绣的纱笠下传出,紫色纱面在窗外射进的阳光下,透着一张模糊的轮廓,茶几旁的象牙席上,斜躺着衣袂宽大的男子,肩颈处紫色的狐裘华丽绽着每一根毛绒,捧接着纱面垂下来的七颗如指尖大小的象棋子,每颗棋子上紫色字体写着帅、车、炮、马、相、仕、兵,随着他身子起伏,不断闪烁着粼粼的微光。
他斜躺细散而姿态闲淡,却令人不由自主仰望,如对巍巍玉山。
幽夜轻笑,抚了两指琴,停下来,对面前的无忧宫主毫无敬惧之感,如置常人的态度:“不执着,就不会有陵中散。”
将茶杯置到面纱下轻喝了一口,云不来淡道:“陵中散难得再现人间,应惜爱才是,莫趟那钟常的后路,至少留下传人,再去做你这执着的事。”
窗口拂来一丝清凉的风,幽夜长衣飞散在琴台间,如玉似月的面容带着点不经意的笑,甚至有点散漫的不屑,修长的衣袖飞卷如烟,额间缀饰的一颗水晶宝石,发着耀眼的光芒,让人想起九天之上高傲的凤鸟。
“陵中散无传授之法,琴谱易学,琴魂难授。”他的声音如清灵的冰碎声,从唇瓣间落出:“钟常之后陵中绝响,是必然的事。”
如是这样,陵中散需要的灵魂,都必是大悲大痛的。
世间的集大成者,都走着不同的途径,不是什么都能占为己有的,天命自有定数。
云不来也不再强挽他传授琴艺,话中带着几分提醒道:“昨日你射走的三个仙岳修士,今日就有人找上门了。”
幽夜垂目,轻轻拨起了琴弦:“我死了,陵中散不过再次绝响罢了。”他嘴角扬起满意的笑:“仙岳修士……最好全都来。”
听着那如水动魂的琴音,一阵惋惜在心,云不来轻问:“你与仙岳有什么仇?”
“你会为了一首曲子与仙岳为敌?”
眼前这位无忧宫主,虽然年轻,却深不可测,幽夜一贯对仙门修士不会有好意,都会以或心术和摄魂法除去,但这两个月,竟是对其毫无办法,那顶纱笠上的象棋子应是一门绝世的防御法宝,任何法术都无法近身。想他不找麻烦,每次来只是听琴,也便罢了,但最近他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动作,频频提出授琴的要求,怕陵中散再次失传,是个爱曲如痴的人。
即便如此爱曲,不惜天天顶着仙门高人的身份与妖赏曲,会为了一曲琴音,而与道盟之首的仙岳为敌吗?
只见云不来摇头,纱面上的象棋子微微晃动,冷道:“不会。”
幽夜不失望,他从来就对仙门中人不存好感,两个月来,此人顶着非议天天来此,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耳欲。
“那就请云宫主别再过问幽夜的私事,静心听琴就是了。”
云不来不再回应,再次端起茶杯,掩入纱面中细细品觉,往向窗外轻念一想,方才山门前遇到的仙岳弟子实在不足为据,但那个小弟子身后的俊雅修士,道法可惧,如果猜的没错,应该是当今仙岳炙手可热的掌门弟子梅傲霜,如此……这会弹陵中散的小雀妖,怕是……
罢了,陵中散再次沦为绝响,也是命数,只是听了两个月,生了些爱惜之感。
日光渐渐浓起来,照得雅室金光暖色,雕花门外一袭身影,规矩又急促地走来,紧扣了几声门。
“幽夜公子!”
幽夜起身回应:“何事?”
门外的侍童禀报:“又有两位仙岳弟子前来求见。”
幽夜:“如何面貌?”
侍童:“一个矮小孱弱,一个俊秀仙逸,照您吩咐,留意到他们的发冠不同,后者白玉冠饰血灵石,左耳缀七节血色耳环,发着光,右手带一串雪白的沉香珠,香气四溢。”
“雪沉香!”云不来小酌一声,端着茶杯滞了一下,又道:“仙阳轮回术……果然是梅傲霜。”
幽夜看了眼云不来,回头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对门外吩咐:“请他们三楼贵宾座,听我一曲陵中散!曲毕,请雅居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