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立守恒定律被打破
“这不是你给我说过的火星吗?”张骆驼低声说。
那颗橘色的行星,火红的外表,宛如一颗奇异的人工石,他在翻阅乔德的那些天文书时无意注意到了,但很快被另一个星球吸引住。
乔德放大它,再放大它,那火红因此扩散开来,变得稀稠。
“是火星。”乔德说。
“人们迁徙到了这里,这颗星球,火星,并定居下来。”乔德低声说,他放开了转动星球的手指,但是由于刚才的动作过猛,他放开手指后,星球不断放大的动作仍未停止,而是一直加速下去,因此张骆驼几乎是眩晕地看着这颗星球在他眼前不断放大,那些稀薄的空气,无尽的摩擦力,接着,巨大的,黑压压到漫无边际的建筑在那放大中出现。
张骆驼睁大了眼,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座都市,它由无数互相穿擦和相抵的摩天大楼组成,它们通天般高,密密麻麻的窗户连接起来,散发出奇异的光芒;无数和飞船类似,但比飞船轻盈的多的飞行器从那些大厦之中穿梭而过,宛如旧世界里已经灭绝的鸟;在摩天大楼的最顶上,一条全透明的淡蓝色隧道组成一个环形,一辆像是地铁的车从其中告诉通过,而旁边,巨大的穿着唐装的全息影像朝着它温柔地微笑,看起来干净、整洁,充满一种明亮和希望的光辉。
“这里是?”他喃喃地,不可置信地问道。
“这是火星上人类定居的城市,我们管它叫希望之城。”乔德回答道,“你现在看到的是火星上的实时监控影像。”
他的胳膊无意识地碰到了屏幕,那画面因此再次放大,焦聚在了那狂奔的空中地铁上。一个穿着整洁西装的人正对着屏幕,打了个哈欠,他穿的西装是张骆驼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材质,让人感觉非常贴合,闪闪发亮,像是为他的皮肤而生。
“而这才是我们接触到的,真正的历史。”乔德说。
真正的历史。张骆驼理解着这个词汇,他目瞪口呆地再次看向屏幕,那上班族已经背对他们,开始靠着地铁的玻璃睡觉,城市景色从他背后呼啸而过——重重叠叠的高楼,覆满数据线和网络的大厦。
张骆驼说不出话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都市,即使把重庆所有的幻想电视剧加起来,都不会比这座城市的构造更有想象力。
“我可以碰碰这个屏幕吗?”张骆驼说。乔德点了点头,同意了。
张骆驼伸出手去,随意点了两下屏幕,于是地铁在他面前变小,巨大的摩登大楼和城市再次联合出现在他面前,他轻轻地点了点屏幕的一处。
“立刻进入石景路实时监控。”屏幕显示道。下一秒,一条明亮的、整洁的大道在张骆驼眼里出现了,许多欢乐的人从街道上跑过,他们背后——一个巨大的广告牌正在播放一个不起眼的广告,那字体像是泡泡糖般膨胀。
“为了火星,为了全人类。”上面写。
张骆驼触碰这个屏幕的手顿住了,他愣愣地看着这些奇异的景象:全息影像、大厦、在天空中飞舞的铁路、积极展示虚拟天空的广告牌。他甚至无法说服自己这是个骗局,或者这城市是虚假的,因为它过于有想象力和真实,细节处如此丰盈,和重庆截然不同——甚至超越了重庆。
张骆驼看得出来,那些在城市里四处奔流的科技,蓝色的高速网络,这些重庆曾梦寐以求,却从未实现过,总是因为种种限制停留在某步。那个张骆驼已经无比熟悉的城市,它在这画面前相比起来像是纸城般不堪一击——而没有人会为了骗另一个人或者做恶作剧而费心思搭建出一个超前都市的景象,更何况他们不可能搭出,张骆驼看得出来,即使是十一公司设计部最顶尖的设计师也做不出这样的画面。
但是,假如这才是真实的历史。
“那我们呢——”张骆驼回过头去,说,“你说的我们是仿造人——那么重庆呢——”
这里的历史显然和重庆没有任何关系,和他们也没有关系。这仍然不能解释“意义”,或者说重庆的存在、张骆驼的疑惑。
乔德看了一眼那屏幕,露出怀念的神色,但他很快克制好了它,转过头,对张骆驼说:“在人类逃离地球,去火星之前,科技已经发展到拥有了仿造人的地步,尽管还制作的很粗糙,就像现在你们的清洁机器人、服务仿造人之类的,当时人类几乎人手一个。但在进行逃离时,考虑到逃离时间紧促,飞船旅行时长很久等因素,轻装简行是必要的。每个人都只能带固定数值的东西,于是许多人在沉思之间,决定把他们的仿造人丢在地球——当然首选之地就是当时作为他们临时驻扎和逃难所的重庆。”
张骆驼说不出话来。他呆滞地看着乔德,这些信息进入他的耳朵,他的大脑困难地消化着它们。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是这样来的?”他望着他。
乔德却摇了摇头:“当时气候寒冷,灾害还没停息,很多仿造人经受了几天就报废了,但是这给了火星上的人们一点思考空间,而这思考空间才和重庆有关。”
他回忆着什么,将那些话组织成语言:“人类在火星稳定下来后,开始重新建都。”
他抬起头来,看向屏幕:“科技在那面再度发达,仿造人因为人们的生活需求,再次被制造出来,并且比以前更先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已经先进到几乎和人类一模一样,拥有一样的外表,并且被模拟神经细胞、血液、手臂、模拟疾病、思考能力,甚至拥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性情。但他们和人类仍然有些区别,比如他们只会报废而不是死亡,这让很多人伤脑筋。许多人的仿造人报废后无法使用,但不知扔到哪里去,放在家里就像面对一个不会腐化的死人。至于丢在外面,火星的地域资源毕竟有限。”
“所以……”张骆驼的声音轻下去,乔德的话引导着他,他渐渐明白了过来。
乔德点点头,他知道张骆驼想说什么,语气放缓下来:“因此他们想到了重庆,地球,那个已经被他们丢弃的地方,他们曾将报废的仿造人丢在那里。”
“废弃的仿造人因此成吨地被无人飞船从火星运到地球的重庆。”乔德说,“但是那些被丢弃的仿造人——并不是所有的仿都报废掉了,其中有些仿造人还拥有意识,还没有报废,可以说仍活着。但它们被丢掉,混杂在已经报废的仿造人之中的原因可能是和主人起了冲突,或者仅仅是因为仿造人出了新款,主人厌弃了他们。”
“这些有意识的仿造人在重庆生存了下来,创建了重庆?”张骆驼不由接话道,咬着嘴唇。
乔德摇摇头,语气像往常一样冰冷而冷静:“从某种程度上你说对了,但整体上仍然是错的。”
“不是他们建造了重庆。而是我们的基地。”他强调道。
张骆驼困惑这个形容。基地?这听起来像个三流小说。
“基地,也就是机关,你怎么叫它都可以,但是就是同类性质的词,它是火星上的最高机关。”乔德说。
张骆驼明白过来,但他马上陷入更深的困惑:“你们的基地建造重庆?有必要吗?”
“在火星的时候曾发生过几起仿造人反叛事件,尽管非常轻微,但是还是引起了基地的注意,他们很快地将这种苗头消灭在了床褥之中,但是也因此他们的担心被激发了。”乔德的手缓缓地拂过屏幕,屏幕闪烁了一下,跳出另一条街道,张骆驼注意到,那条街道非常闪亮,是九龙坡的十倍华丽和整洁。
乔德说:“我们的基地在运送那些仿造人到重庆前意识到这会是个麻烦,其中有些仿造人还活着,甚至还非常清醒。而仿造人发展到这种时候,和人类已经所差无疑,他们难免会对这次行动产生怨言——谁知道呢?因为有意识即会有思想,而有思想等于有反叛。谁也想不到也许会有什么事发生。所以他们想了个主意。”
房间里唯一的声音是灯照亮房间时隐隐流过的电流声。张骆驼屏住呼吸,他在彼此起伏“滋滋”的光明中等待着乔德的话。
“他们在那些仿造人被运送前,清空了仿造人的记忆,给他们植入了‘我是人类’的想法,还有作为人类遭受了世界末日,只能在重庆生活的虚假记忆,把他们扔在了重庆。”乔德说,他的声音平稳而准确。
张骆驼说不出话来,他握住那些指甲。C-……那些数字在他眼前被放大。
乔德继续说道,他的声音融合进城市影像的喧闹声中,却又异常突出,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之声:“他们想要让这一代仿造人以为自己是人类,在重庆活下去,只满足待在这个地方,永远忘记火星的存在,这样能规避风险——你知道,可能存在的仿造人对人类的不满所发起的反抗。其中,Q,就是这个计划中的一环。创造出一个虚拟的英雄,让仿造人以为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英雄,自己的信念,并为此活下去,但其实火星将他们的英雄握在手中,Q是完全虚拟的。”
“那么Q建立的十一公司?”张骆驼移了移脚,不由自主地问道。
“是基地建立的。”乔德平静地回答道,“建立这样一个低科技的公司对基地来说不是难事——那只花了他们不到一星期的功夫。之后他们就投入了第一批仿造人进行生活实验,而基地高兴地发现仿造人在重庆生活得很成功,这之后这就成了惯例,火星成功找到了一个可以资源再利用的回收厂,每当有人厌烦了他们的仿造人或者仿造人在出厂时有失误,他们就清空仿造人的数据,植入虚假的想法,通过飞船把仿造人运到重庆,让仿造人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我明白了……”张骆驼说,他的声音非常轻,他已经从乔德的故事里听明白了。真正的人类在另一个星球,他们发明了仿造人,然后将仿造人丢在了重庆,他呆滞地想着。
乔德点点头:“但这一切都是秘密的,除开基地的人没人知道这一点,一般人只知道他们的仿造人被处理了,他们以为是丢在某个秘密的垃圾场之类的——也是为了避免骚动。”
张骆驼低下了头,凝视屏幕上仍被束缚的影像,将乔德的话一点点地理清楚,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但火星这样做,不怕有什么风险吗?”过了许久,他犹豫地抬起头,看向乔德,停顿了一下,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于是艰涩地跳了过去,“只要重庆数千万的任何一个人起疑心……然后一切真相大白?”他喃喃地给了整段话结尾。
乔德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仿造人可能会识破火星的计划吗?”
张骆驼点了点头:“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去火星上告诉所有人这个事……”还有火星上的市民,如果知道火星建了一座专属于仿造人的城市,他们会怎么想?他们本来以为地球已空无一物,他们和它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