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立守恒定律被打破
“看到那红色石头没?你刚才看的那颗?”他回过头,忽然恶意地对张骆驼说。
红色石头。张骆驼回过头去,看了那十米外的石头一眼,他想回答芦幸看到了,但没有说出声,他发现芦幸的目光混乱无比,虽然在问他,但根本没有听他的话,而是随着自己的叙述进入思想深处,像是回到了那个晚上,这里只有他自己和郑郑,张骆驼和乔德在他眼中消失不见。
“我们就在那里遇到了‘南墙’。”芦幸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南墙’是我给那东西取的名字,实际上我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当时我们兴奋地启动飞船,准备朝地平线俯冲而去,我觉得希望近在咫尺——我发动引擎,开动飞船,但奇怪的是,当我们飞到那颗红色石头左右的地带,飞船就无法向前飞动了,它发出嗡鸣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深夜,越来越近的地平线,飞船下被扬起的砂砾。张骆驼眯起眼,但他只看到那块石头旁边流动的透明空气,那里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芦幸哆嗦了一下,他继续低低地说:“我说不好是什么,但是就是被挡住了,像那里有座隐形的墙。飞船无法朝前挪动半毫。于是我朝后退几步,加大飞船的马力,让它朝前冲去,但它刚刚到红色石头的左侧就发出巨大的嗡鸣声,无法前行。与此同时,我感到我的头开始轻微发晕,四肢被扭断一般痛。而郑郑脸色发白,呼吸越来越急促。我们起初以为只是偶然现象,但那症状随着飞船马力加大越发严重,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警告我:停下!你们必须回头!否则会有死亡!我本来不想停,我没什么好不舍的,死了也可以,可是郑郑快不行了,她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假死症状。我不得不停下飞船让它原地降落,停在这里。”
芦幸指指十米外的那块红色石头:“我们刚开始以为是飞船的问题,休息了好一会儿,决定直接走过去。但同样的,我们刚走到那红色石头旁,一堵无形的墙就挡住了我们,让我们没法前行,它是隐形的,但厚的不行。我们怀疑是那石头的问题,它可能是一个机关,于是把它搬到一面去,但是结果也一样,不管石头移到哪里去,那堵墙仍然存在。那石头不是障碍,而更像是有人放在那里提醒我们到这里就不能走了,就像红灯警醒一般。总之,我们每到那里便无法前行。”
“然后我试图推开那隐形的障碍物,但不到一秒,我的身体就像有电源流过,一阵眩晕的黑色出现在我眼前,那感觉就像是濒死,比在飞船上还糟糕。”芦幸抬起头来,眼神空洞,喃喃地说,“然后我们不得不承认了一个事实,我们无法离开这座城市。我们被某种东西阻碍了,就像撞到了南墙。”
芦幸说完了,他猛地陷入沉默,低下头来,全身不知不觉轻轻地颤抖,像是亲身回到了那天,那一时刻。
“你还好吗?”张骆驼担忧地说,他察觉了芦幸的不对劲,想走上前扶他一把。
这话震醒了芦幸,他猛地一动,深呼吸一口气,走出记忆,用手按住了鼻梁,揉了揉,固执地假装没有看到站在一旁的张骆驼和乔德。等情绪完全平复了,他才抬起头来。
“我很好。”他说,朝张骆驼轻蔑地微笑了一下,“那就是南墙。”
他摆脱了那之前萦绕他的情绪,平平地转移了话题,看起来像完全没事了。他甚至朝张骆驼扬了扬眉:“你们不是说想要挑战这南墙吗——那么,像你们说过的,你们谁首先来试试?”
“死了我可不管。”他恶劣地补充道。
第61章 南墙(二)
张骆驼因为他突然转移的话题愣了一下,当他明白他是在说什么后,他立刻张开嘴。我来。他想说。但他还没有说出来,乔德已经挡在他面前。
“我。”乔德说,张骆驼抬起头,他只能看到乔德的背影,乔德像一座塔般遮盖住了他的视线,大风和砂砾因此消失不见。张骆驼来不及再考虑,他向前一步,反向握住乔德挡住他的手。
“我一起。”他一字一句,不可商量地说,忽视了乔德凝望他的视线。乔德皱起眉,朝他轻轻摇摇头,但张骆驼只当做没看见。
芦幸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决定让谁迈向那南墙。张骆驼见状,径直朝飞船走去。乔德发现他的动作,立刻跟上他的步伐,和他并行。
“等等,关于加入你们逃离城市计划的那件事,我可以考虑。”芦幸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背后响起,张骆驼诧异地回过头。芦幸在这片旷野之中看起来无比渺小,他的模样高深莫测,他说完了那句话,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两人的反应。
“条件是什么?”乔德冷静地问道,他了解芦幸。
芦幸笑了起来,似乎被逗乐了,他张开手臂,歪了歪脑袋:“只要你们能撞那南墙超过三分钟。”
他诡异地看着他们,眯起眼睛,等待他们的答案。
“成交。”张骆驼说,丝毫不考虑。
“这个给你们。”芦幸丢过来一个黑色的小方块,张骆驼从空中接过,那东西是磨砂质感,像是一个微型对讲器。
芦幸挑衅地说:“要是你们受不了就通过这个告诉我,然后停下飞船。”
他们坐进了飞船。乔德坐在飞船的驾驶舱,张骆驼坐在飞船的副驾驶舱,大门关上,声音被隔绝在外,芦幸朝他们挥挥手,张大嘴,说了什么,但乔德和张骆驼无法听清。张骆驼把那对讲器放在了中间,他们可以通过这个听到芦幸的声音和命令,但现在没人打开它。事实上,他们什么也没有打开,乔德坐在驾驶座上,忽视了引擎、马力,或者空气调控器,他只是阴沉地坐着,一动不动。张骆驼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他埋下头,一言不发,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你不该来的。”乔德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近乎低语,“你明明知道他说的‘南墙’是什么。”
张骆驼沉默了一会儿,他们都知道那词是什么意思。南墙。在芦幸说出那词时他就想了起来,在范柳家时乔德向他提过一种类似的东西,乔德把它称为火星设置的一个程序,那程序分布在城市出口,这个程序和他们的脑子挂钩,一旦有人试图穿过它们脑中的神经元就会感到痛苦,如果一直持续下去会自动崩溃。看芦幸的描述,也许这就是他口中的南墙。
“他是管理部的人,他不知道这点吗?”张骆驼说。
“这事只有我知道,还有你。”乔德低声回答道,“火星有些机密只告诉了我,因为我是管理部的头儿。而这是其中一件。”他靠在椅子上,低下头,避开芦幸的视线,假装在开飞船上的什么软件,他灰色的眼睛扫过张骆驼。
“那你知道火星也在你们头脑中也安了病毒,好让你们像我们一样无法离开这里吗?”张骆驼低声说。
乔德沉默了一会儿,张骆驼一时以为他生气了,但很快乔德的声音就再度响起来:“实际上我猜到了。”他平静地说,“在很早之前,火星不可能大赤赤地把我们放在地球上,然后不怕我们逃走,它一定设下了什么障碍以防备我们,但是那时……”他没有说完,但张骆驼知道他要说什么,那时乔德还以为他能在四年后回到火星,看到永不落下的月亮,因此他从来没想过逃跑,也从来没怕过那病毒。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上来?”张骆驼有些焦躁地说,“你知道这很危险,也知道芦幸的那个‘南墙’其实就是程序,但你不选择告诉他,而是直接来飞船面对危险。”
乔德焦躁地拧开钥匙,飞船发出低低的嗡鸣,他喃喃地解释道:“我曾经是他的朋友,这是让他再次信任我的唯一方式,这也是我欠他的,我毁了他的朋友,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用我的生命去担保。”
张骆驼没有说话,但这并不表示他被这个说法说服了,他仍然皱着眉头。
乔德焦虑地看向张骆驼,语气带些责怪:“那你为什么上来?你不该上来的。”他伸出手,想要解开张骆驼的安全带,赶他下去,但是却无从下手,张骆驼紧紧地抓住了纽带,抬起头来,固执地和乔德对视,双手和乔德想要保护他的双手对抗,他感到他的胸膛里有什么在跳动,让他尽量保持了坚定和愤怒,碰咚。碰咚。那声音让他勇气倍增。
他迎上乔德的视线,摇摇头:“因为你在这里。”他一字一句地说。
乔德愣住了,有一瞬间他像是无话可说。他们的目光交织,犹如中间被时空冻结。一阵厚重的“咚咚”在飞船的左侧响起。他们侧过头,芦幸在飞船外不耐烦地盯着他们,手中的石子一块块朝飞船打来。他指指手中的对讲器。
“打开。”他比了个口型。乔德低下头,拿起了对讲器,无意识地盯着它,把玩了一会儿,但没有打开它,他像是将那东西当做了一个思考时用的放松器。张骆驼紧紧地望向乔德,不敢发出呼吸声。
乔德“啪”地一声按下了对讲器的开关按钮,他叹口气,转过头来,朝张骆驼说:“系好安全带。”他的声音非常无奈。
张骆驼笑了起来,他朝后一仰。乔德屈服了,允许他待在这里。他想,身上的筋骨全部松散下来。
“……你们可以启动飞船了。”对讲器里传来一片杂乱的背景音,像被捣毁的数据,芦幸的声音从里面钻出,模模糊糊地对他们命令道。
乔德看向前方,那块红色石头在远处召唤他们。他朝张骆驼比了个口形:“准备好了吗?”他仍然有些生气地说,声音有些阴沉。
“准备好了。”张骆驼说,点点头,庄重地回答道。
他听到飞船的引擎被发动,马力加大,风扇口排出的响声像是牙齿摇动,电流在飞船的导线中游走,脚下踏的地板渐渐向上升起,黄色土地在他们的眼球里变得越来越像张平面,最后只剩下一条遥远的地平线。飞船在半空中停住,一秒后,速度适中地朝前飞行。
张骆驼看着不远处那块红石头,他们将要朝那里飞去。一瞬间他不禁产生疑惑,那里看起来空无一物,除开黄色土地什么也没有,南墙到底是怎么样的?
飞船缓慢向前飞行,划过无形的气流和风沙。一颗沙尘从飞船窗前卷过。那颗红色石头渐渐离他们越来越近,张骆驼能看清它砖红的颜色,变近,变近,变得更近。张骆驼睁大眼睛,几乎屏住呼吸,屏幕上的监控视频显示他们离那颗石头只有不到五米,他等待着那一刻来临。他们从石头旁滑翔而过。有一瞬间,张骆驼错觉前方什么都没有,他只听到温柔的风声,但下一秒,嗡的一声,他的耳朵忽然被一阵巨大的嘈杂所包围,接着牙齿开始咯咯作响。
飞船像是碰到了一个巨大的物体,机身剧烈一阵,被撞的朝后一退,飞船内跟着亮起黄灯。
”提示……提示……”男声高昂而空洞。飞船内所有东西开始震动,一颗放在飞船抽屉里的硬币滚入地板,那银色一闪而过。张骆驼眼前一花,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被压在飞船椅上,一阵脑震荡般的疼痛迟疑地袭来,尖锐的疼痛踢打张骆驼的大腿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