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祸/宝钞》完结
“如果没有这把招魂伞,白天就算找到‘义庄’,是不是都不能穿过这帘瀑布?”像是在掩饰什么,阖桑靠在身旁人的耳旁低声言语道,温热的吐息擦过白蟾宫耳边的细发,犹如窃窃私语。
来寻钱孝儿,进入瀑布里面的时候,白蟾宫也用到了这把红锦艳伞,阖桑当时问他为何要用此物,白蟾宫的回答是,瀑布的水是窥心之魂,没人想被无端端窥去了深埋心底的秘密。而招魂伞是出自钱孝儿之手,是杀人利器,也能隔绝窥心之水。
白蟾宫缓慢向外迈着步伐,他听到阖桑突然的询问,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一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就好似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他垂头隔开一些距离,声音平缓地说:“人是自私的,妖魔鬼怪亦不例外,水窥心魂,若脏得无法入眼,就算有再多银子,钱老板也不会放在眼里,‘义庄’这座鬼门关,在夜里都不会为其打开。世间上,老死无人送终,有钱也能买来孝子嚎哭。他钱孝儿只是‘银两孝子’,并非是‘义庄’的‘丧哭孝子’,银子是一码事,污秽却又是另一码事。”
“你似乎很了解他。”听白蟾宫对钱孝儿一番评论,阖桑玩味道。
白蟾宫却摇了摇头:“我并不了解他,我只是在说我眼中的他。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心魂复杂,就算看尽一辈子,也不一定真的看得透彻。”
一步踏出,眼前豁然开朗,阳光有些刺眼,水幕落在身后,在白蟾宫的带领下,两人撑着同一把红锦艳伞,终于穿过了瀑布。
“听你这么说,好像每个人之间都是陌生的。”注视着白蟾宫的一举一动,阖桑见他收起没有沾上一丝水迹的红伞,握着红伞的几根手指微微伸直一下,艳伞便自行向后滑进了他的袖中。
白蟾宫听阖桑如此说,不知为何笑了起来,他回头看向阖桑,道:“两人相处,相处的只是现在,不是曾经或者未来,就像我们掐指一算,算的不是过去事,也并非未来事,而是尚在发生的事。相处差别只在于深浅,就算看不透,有根线连着,也不是说扯断就能扯断的,就好似血缘一样。”
阖桑捻着这段话咀嚼半晌,举扇抵住下颚,抬眸若有所思地看着白蟾宫:“说得有理,只是……怎么突然觉得,我好似被夫子念了一通。”
白蟾宫收回目光,浅笑了一下,脚踩白莲浮于水面的碧绿荷叶,向前走去,低沉略带清冷的声音,像是一抹烟雾,沉静地飘散开来:“五公子若还要我相伴游玩,恐怕今后少不了听白蟾宫似是而非的唠叨。”
阖桑抬脚追上去,笑道:“清闲了这么久,难得听到不一样的声音。更何况,蟾宫的声音,我是极喜爱的。”
白蟾宫闻言,只笑未语。
“白兄!恩公!”
这时,等在小潭岸边的另外两人听到动静,立马起身站了起来,书生还朝着他们不停挥动手臂。
不知为何,白蟾宫怎么觉得褚宁生比他们进“义庄”之前高兴了许多,红光满面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阖桑随着白蟾宫上了岸,刚一站定,原本还在几步之外的小山神木鱼,突然猛地朝他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抱住他的大腿,扯着嗓子嚎啕大哭道:“主子,你要替我做主啊……”
阖桑怎么也想不到一出来就是这个阵势,折扇一合猛敲了一记木鱼的脑袋,厉声呵斥道:“这是做什么,给我起来再说!”
双肩耸动着抽泣两声,木鱼一边揉揉脑袋,一边抬起鼻涕泪花糊成一团的脸,通红的眼中闪着泪光,十分委屈地望着阖桑。
“主子……你一定要为我做主……不然,木鱼活不下去了……”说着,竟咬着嘴唇捂嘴啜泣起来。
阖桑皱眉,见木鱼这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第一个想到的,竟是上界终于出手为难他的钱袋了,不然,他还真想不出有谁能把这个鬼灵精惹成这副模样。
挥了挥手中折扇,阖桑示意木鱼站起来,并告诉他:“好好说话。”
木鱼吸了吸鼻水,松开了阖桑的腿,抹着泪无力起身,目光瞟到一旁畏畏缩缩的褚宁生,顿时凶相毕露,吐着唾沫星子连珠带箭道:“主子!书生他不是人!他耍诈,骗了我的金豆子还不承认!!你要为我做主啊!木鱼的身家全在那儿了……”说着,作势又想朝阖桑扑去。
阖桑立马抬扇打开木鱼即将伸过来的爪子,拉下脸疾言厉色道:“好好说话!”心底真是恨铁不成钢,木鱼怎么什么都跟褚宁生这个瘟神学,动不动就五体投地扑到他脚边,他还活得好好的,还没入土为安呢!
揉揉被打得通红的手背,木鱼瘪瘪嘴,含着泪本还想撒撒娇什么的,结果抬头见阖桑脸色不佳,忙乖了下来,小声哽咽道:“主子,你和……你和白蟾宫进去没多久,我和褚宁生觉得无聊,就……我就开了一个小赌局,想消遣两把……结果!”他猛然抬首,回头恶狠狠地指着褚宁生,把书生吓得一个激灵,“不知他使了什么妖法,竟把……竟把我的金豆子都赢光了……”言毕,又开始嚎啕大哭。
阖桑挑眉,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问:“妖法?那真是奇怪了。就算会使妖法,也是你吧?他一个穷酸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能把你这个滑头鬼治住?”
笑话,他还没见过哪个神仙倒过来说一个凡人会妖法的!
“他真的会妖法!”见阖桑不信,木鱼心急火燎地大叫起来,想要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前几次我还以为是书生运气好,把把都被他赢了,可是,后来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使了点小手段,可到最后还是赢不了他!不管怎样,我掷出来的点数都比他小,不然就都是六点,不赢不输!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肯定是他耍诈出老千,骗我的金豆子!主子,你要替我做主啊……”
“小生真没骗人!”另一旁的褚宁生也急了,“子曰,勿欺也,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小生饱读圣贤之书,怎么可能为了区区钱财伤了两家和气!误会,真的是误会!”
“误会你个死人头!我都倾家荡产了还误会,你……你这个小偷,骗子,臭老千!”
木鱼磨着牙,一双眼睛发狠瞪着褚宁生,睚眦欲裂,真恨不得一口咬死褚宁生得了。
其实,那些输掉的金豆子不至于真的令他倾家荡产,毕竟自己的老窝还有个私藏的小金库,全是和各种山精赌骰子赢回来的,这么几袋金豆子还不够他献给雅五公子塞牙缝。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他赌遍天下无敌手,莫名其妙败在一个穷酸书生手下,这简直是被五雷轰顶更打击他。
也是经此一事,他忽而有些明白人面桃花被褚宁生搅了好使后,为什么一副想要杀人的模样了,他现在就和人面桃花当时的心情一模一样,恨不得将书生扒皮吃肉。
这要是被那些山精知道了,他一代赌神今后还怎么混……
“行了,”阖桑啧了一声,知道了来龙去脉,又怎会不清楚木鱼那个小心思,于是对书生招了招手,“你过来。”
褚宁生战战兢兢走到阖桑身边,双手捧着四五只钱袋,咽着口水说:“我没想过真会赢这么多金子,本来也是想还给木鱼的,可是……他怎么都不肯收,说不是他赢的,就不是他家的金豆子……还嫌我……嫌我会沾上晦气……”
阖桑接过金豆子,在手中掂了掂,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木鱼,扯着嘴角和蔼可亲地笑了笑:“藏了不少嘛……”
木鱼顿时脸色一变,打嗝似地猛地收住啼哭,心虚地左瞟右瞟,心底暗叫糟糕。
泪汪汪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儿,他忽而觍着脸对阖桑谄媚道:“主子,这几袋金豆子本来就是孝敬您的,不过暂时由我保管而已。毕竟书生老是缠着你,我怕这瘟神害得我们一穷二白,说不定这些金子哪天不是被山贼打劫,就是献给土地公了,所以,你一定不能让书生糟蹋了啊!”
“我还你你又不要……”褚宁生委屈地小声嘀咕,木鱼暗自狠狠剜了他一眼。
这时,一直在旁没出声的白蟾宫,像是看够了戏似的,忽而开口说道:“既然木鱼不愿收回,褚兄又不敢收下,不如,就再赌一次,让五公子替木鱼赢回来。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回
木鱼和褚宁生双双一愣,下意识看向似是也没料到白蟾宫会如此说的阖桑。
半晌沉默,阖桑盯着白蟾宫,像是想要从他那张白如画皮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片刻,他扬唇倜傥一笑:“若是蟾宫奉陪,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雅五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打了一个冷战,木鱼和褚宁生猛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好,”白蟾宫倒是很爽快地应了下来,“五公子既然如此说了,我自然也没有怯而不赌的理由。”
“又赌?”褚宁生见局势已定,顿时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他苦着脸仰天长叹,“子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沉迷赌博,枉我褚宁生饱读圣贤书,真是失礼,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