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祸/宝钞》完结
阖桑回视钱孝儿,目光瞬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似是明白钱孝儿似有所指,却没有回答。
“既然你不愿说白蟾宫的来历,那你告诉我,那个青兆是怎么回事,如何会变成现在这样?”钱孝儿不肯说,阖桑只得从别处下手。
果然,一提到青兆,钱孝儿似是有些感叹:“白蟾宫如今所做一切,若究其因果根本,白龙女是根本,而青兆,是因。”
“何出此言?”
缓缓吐出一缕缭绕的青烟,钱孝儿道:“青兆当年屠龙,灭了白龙一族,所犯杀孽太重。白蟾宫找到他时,可能是老天爷要惩罚青兆,竟然还没带他走出龙谷,青兆就被山崩活活压死在了巨石之下,”他顿了顿,继续说,“白蟾宫想要重塑青兆,并非仅仅重塑青兆的肉身。其实青兆在屠龙之前,白蟾宫就发现,青兆对世间的一切认识,和平常人不太一样。天道伦常,人情世故,他一概觉得奇怪,看起来是对的,实则似是而非。但,青兆讲出的他所认识的,却并非全都是错。”
他举了一个例子:“比如,他觉得当年生母白龙女之死,全错在白龙族人身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更何况他为母报仇,此乃天经地义,所以他杀了他们,他觉得自己做得分毫不错。”
阖桑沉默听着,竟想不到,原来的那个青兆,他的那些想法竟那么有趣。
“而且,”钱孝儿接着说,“既然龙族蛊女是个悲苦的存在,那么只要白龙全族一灭,要她蛊女何用?所以,他觉得他是替白龙族积德,解脱了所有白龙族的蛊女,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阖桑有些诧异,心底慢慢有些了然,接过话说:“如此说来,白蟾宫是想将青兆重塑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至少不会再有这些奇怪的想法,背离伦常天理。
“不错,”钱孝儿点头,抽了一口烟,话锋一转,“钱某就此点到即止,若五公子还想知道得更多,那么,只要你找到一本书,自然便会得偿所愿。”
“什么书?”
“宝钞。”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不更
☆、第五十八回
阖桑几人在义庄停留了一会儿,临走前,钱孝儿突然叫住阖桑:“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问。
刚走到门前的阖桑回头看向他,身边的木鱼掐着指头算日子,人面桃花抢言道:“九月初九,一定没错!”
钱孝儿吞云吐雾地点点头,歇了一下,翻了翻自己的账本,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们真想找到白蟾宫,可以去屸黎山下的江郦村看看,再过一两日,他应该会去那里。”
“你怎么知道?”阖桑问他。
钱孝儿吸了一口烟,缓缓回道:“白蟾宫本名叫做江月,慕长宫也是之后的化名,你们到了江郦村自然就会明白。”
阖桑垂首微忖,片刻,点了点头:“好,我信你。”言罢,没再耽搁下去,与众人离开了义庄。
待那几人走后,过了好一宿,几乎抽了半袋子烟,钱孝儿叫住忙里忙外的阿大,指了指门口:“去把大门关了,今天不做生意,让那些住店的回屋里待着,没事不准出来转悠。”
阿大不解地问:“老板,这么早就打烊了?”
钱孝儿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阿大隐隐觉得有些古怪,却也没敢多问,于是搭起白布去招呼客人回屋休息。
此时人间正值月上当空,妖魔鬼怪活跃最甚,满脸堆笑的打发所有客人,虽有人满怀狐疑,不太乐意,但都没人敢得罪钱孝儿,稍稍抱怨两声,就乖乖回了屋子。
阿大转身正想去关门,忽的面前一阵阴风刮过,抬头就见一个白色人影杵在柜台前,柜台后的钱孝儿却好似没看见一样自顾抽烟。
阿大摸了摸脑袋,以为是方才趁自己招呼那群妖魔鬼怪,从门口刚进来的生意人,正想上前将他轰出去,这时钱孝儿却开口了。
“阿大,去升棺阁扛一副棺材到兰水榭,然后就去休息吧。”
阿大一听,心底更是摸不着底,但也不敢多嘴,毕竟钱孝儿作风一向如此,让人揣摩不透,只好答道:“是,老板。”抬头又看了几眼那背对着自己的白色人影,只觉得十分眼熟,但那人戴着一顶斗笠,又着实看不太清楚,瞟了几眼便有些悻悻地走回阁楼,去办钱孝儿吩咐的事。
阿大走后,钱孝儿抖了抖烟斗,吐出最后一口青烟,拿烟斗点了点账本,对杵在柜台前的白衣人说:“你是不是该什么时候跟我算算账了?”
白衣人稍稍抬起头来,露出斗笠下的面容,正是容颜尽毁的白蟾宫!
“该算账的时候会同你算,钱老板无需着急。”
钱孝儿收回烟斗,看着白蟾宫那张脸啧了一声:“你这副皮囊算是真真毁了,怎样,要不我再给你记上一账,帮你恢复如初?”
白蟾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说:“再给我记上一账,怕是我还到下下辈子也都还不清了。”顿了顿,话锋微转,轻声道,“方才多谢。”
钱孝儿这个诡诈的钱奴儿,阖桑走时,虽向他透了些口风,但,黑帝五子何其聪明,若不真给他些有所价值的消息,又怎么会轻易离开义庄。
他阖桑猜到白蟾宫是个聪明之人,断定白蟾宫短时间内不会来义庄,但其实也是吃不准的。
白蟾宫带着青兆离开达多塔,虽在阖桑众人眼里是去无踪迹,但对白蟾宫而言,想要完全重塑青兆,就必须来义庄找钱孝儿。
因此,阖桑来义庄探钱孝儿口风,也是想试试钱孝儿是否真的藏了白蟾宫,毕竟,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会险中求胜,义庄虽是险地,却也是藏身佳所。
钱孝儿挥了挥手中的烟杆,懒洋洋地道:“甭谢我,你以为黑帝五子这么容易蒙混过关?就算他真的相信你不在我这儿,他也知道你定会来找我。不点破,是不想逼你逼得太紧,也是明白,与其等你自个儿道明来历,还不如自己亲自去查。你狡猾,他也不笨。”
白蟾宫取下斗笠,打断他的话:“我不想说这个,阿大想是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该去兰水榭了。”
钱孝儿正想抽一口烟,却发现烟斗里的烟丝早已燃尽,有些扫兴,直起身子,从柜台后走出,招呼白蟾宫:“走吧,今晚一过,旧账新账,我们是该好好算算了。”
水上曲廊,白纱回扬飘荡,玉兰垂水而立,幽香四下漂浮,好似也浸入了廊下明镜似的碧水中。
兰水榭里,一副巨大的棺材安静地置放在水池边缘,钱孝儿与白蟾宫一前一后进来,看到棺材后,朝着棺材抬了抬烟杆,那紧紧关闭的棺盖突然凌空飞起,落到了一旁的空地上,一点响声也没有发出。
白蟾宫掠过他,正朝池边走去,钱孝儿突然对着他的背影说:“白蟾宫,我始终想问你,做了这么多事,可曾有过悔意?”
白蟾宫顿在原地,没有回头,钱孝儿并不能看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只是见他颇为坚定地摇了摇头:“白蟾宫从不后悔。”
钱孝儿手中的烟杆已经填好了烟丝,他浅浅吸了一口,语气极淡,听不出深浅:“你要知道,执着于过去,并非什么好事。”
白蟾宫点头:“我知道。”
钱孝儿继续说:“所谓世间求不得之物何其之多,早已残缺之物,又岂能两全其美,你这么聪明,又岂会不明白个中道理,何必。”最后两字,带着一股看破世事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