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先生
他们选的这个位置靠墙,整片墙都是玻璃,上面贴着一些红色大字,写着什么种类的鱼多少斤。毕竟山脚下,也不指望装修多豪华,用老三的话来说这些装修都是虚的,只有物美价廉才是真的。
路易的目光穿过玻璃墙,落到那排树上。
他的不对劲连周歌都注意到了:“小路怎么了?”
路易收回视线,拿起筷子夹鱼,摇头说:“没什么,你们继续吃。”
这一顿饭就吃到七点半,周歌和老二喝得酒意上头,整张脸都通红,路易吃得七成饱,便放了筷子。老三倒一直在咯吱咯吱嚼棒棒糖。路易起身付了钱,坐回来问他们还要不要添些菜。
老二大手一挥:“再来一斤小黄鱼。”
周歌一巴掌糊上他的后脑勺:“还吃,今天晚上你就在山底下躺平,别爬山了,你这都增重多少斤了?”
路易闷得慌,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酒味重且喧闹的环境,看周歌和老二还有继续对吹的架势,他道:“我出去吹吹风。”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从江边向外看,起伏的青山渐渐消失在云海里,就连盘山公路都像是通往云巅。路易忽然想起幻境里的那棵树——姑且将那次神奇的经历叫做幻境,那棵树顶天立地,树桠边都缠绕着流云。
他虽然是吸血鬼,却一向不信神灵,平日里看见卷舒逸散的云彩,脑海里浮现的也只是云的定义,什么大气中的小水滴冷化形成的聚合物。可那棵树边的流云却让他没法满脑子跑火车,只能感到战栗。
那些流云看着清清淡淡,仿佛风一吹就会飘散,可就是让人感觉肃穆和神圣,这种感觉来得蹊跷,只想叫人顶礼膜拜。
这种刻入骨子里的震撼,让路易现在看见天边云彩都有些胆寒,约莫是那次幻境的后遗症。
像是有神灵伫立云巅俯瞰众生。
江上清风徐来,原本吃饭带来的燥热一扫而空,路易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额发一下被吹乱。他随意一抹,将额发全梳到脑门后,露出白净的额头和挺直的眉毛。
东墟江对面就是老三嘴里的祖庭,路易翻出手机查了查,倒真查出点东西。
对面这个道观叫坐忘观,公元一百多年建成,固守东墟江千年,公元一千年左右因战乱荒芜百年,易主,摇身一变成了佛寺。后来异族南下,整个广都烽烟四起,战火纷飞,和尚们拿着细软逃之夭夭,坐忘观再次荒芜百年,这才重新回到道士们手里。
建国后,政府拨款重建了一下道观的房屋,不过比起之前的辉煌,堪称寒酸。老三说这道观荒了其实也不准确,应该是没什么香火,到处都破败得慌,冷清寂寞,只有小猫三两只,估计连个正经的道士都没有。
值得一提的是,东墟这个名字也和坐忘观挂钩。这个“墟”,指的便是荒芜的坐忘观。
“看来当年坐忘观香火挺盛,怎么一点名气都没有,看来是名字取得不太好。”路易心道,他又翻了翻其他搜出来的网页,记载如出一辙,没甚新意,零零碎碎提到坐忘观供奉了些什么神明。
他上知网查了一下有关道观的资料,只发现一些乱七八糟的道观研究,里面根本没坐忘观什么事情。他叹了口气,关了浏览器,把手机揣回兜里,打算待会儿亲自去看看。
好歹知道对面这个道观叫什么名字,也不算一无所获。
等周歌和老二吃完饭,已经华灯初上,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老三扛着两个酒鬼出了鱼庄,一股脑丢进车后面,扭头问路易:“还去看道观吗?”
路易道:“明天去看,今天怕是来不及了。”
老三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下来:“可以,明天我陪你。”
路易:“你明天下午不还有事吗?我刚刚逛了逛,附近山门有公交车,你明天把我丢在山门就行。”他虽然平时表现的与人类无异,可终究不是人类,徒步走个几十里路对他来说小菜一碟,走完后脸不红气不喘,跟没事人一样。
如果不是害怕路上的监控,他可以选择飞奔着跑回家,速度比开车还快。可惜如今已经进入科技社会,非人类就很不好混了,稍微表现出点不一样就要被电子眼抓到,除非有什么隐身之类的特异功能。可惜的是路易并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实在叫人扼腕。
“那不行,”老三断然拒绝,“高速开车都要三小时,你这公车时间肯定更长,后天你还要上课,就这么说定了,明天送你。”
“看个道观而已,要多长时间。”
这件事就算这么定下来了,路易只能接受,老三性格和外表一样强势,当了快十年的兵,下命令似乎越发驾轻就熟。
周歌和老二都醉的不知猴年马月,咕噜着在后座打瞌睡。路易坐上车,回头看着他们,忍不住喃喃道:“他们是一齐忘了今天晚上要爬山了吗?”
老三刚交清停车钱,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正好听见路易的自言自语,大笑起来:“没事,最近霞涌这里刚把盘山公路修好,直通山顶,咱们能一人扛一个,把他们背上看日出的地方就行。”说着,他指了指那条通往云巅的公路,“就那。”
路易勉强点头:“也行。”
车后面两个醉鬼已经开始打鼾,一时间车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味。老三果断摇下车窗,凛冽的山风瞬间呼呼地灌进来,一下把酒味冲散,车厢里一时间都是清新的草木香气。
四周升腾起雪白的云雾,路易转头凝视窗外,看着车子沿着盘山公路行驶,视野越来越高。眺望远方,尽是巍峨的高山,山巅上似乎还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白雪。路易想起家里那只猫先生。
昆仑君……
不知神灵统御下的昆仑山又是何种模样?与人所见的昆仑山相同吗?人看见巍峨壮丽的雪山总会感到敬畏,因为在雪山面前,人实在太过渺小,只想顶礼膜拜。
很多时候他看见陆吾,都不会意识这是一位神灵,因为陆吾那副灰色肥猫的模样,真的不太正经,就跟一只家养宠物差不了多少。他总会忘记那天竹林里威风凛凛的白虎,和跟前柔软的肥猫是同一个人。
车内很安静,只有风声。
老三估摸着酒气散的差不多了,便关上车窗,毕竟夜里山风极冷,有时候第二天叶上都会结霜。
“阿易仔,你真不准备找个女朋友?”老三突然说。
路易一怔,回过神来,苦笑着摇头:“我情况不怎么适合找女朋友。”
在老三再次开口前,路易明智地先发制人:“老三,你说说嫂子吧,我还不知道嫂子什么样?”
“你嫂子,很漂亮,给我的感觉,像……”一说起自己的女朋友,老三的语气就变得柔和起来,他凝视前方,控制着方向盘,沉吟半晌,似乎在思考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她,“像雪一样。”
“成天冷冰冰的,”老三眼里满是笑意,“但是又很单纯,和她名字一样。”
路易吃了一嘴的狗粮,默默扭开脸,无奈道:“别喂狗粮了,齁得慌。”
老三哈哈大笑,他打开车载音响,广场舞神曲响了起来,车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和车后两个酒鬼的鼾声相映成趣。老三余光里看见路易抽动的眼角,解释说:“其实这种特别闹的歌,很能提神醒脑。”
路易扶额:“深有体会了。”
夜幕上挂满繁星时,他们两人加俩醉鬼终于到达山巅,山上有座佛寺。路易心里一乐,心说:“山上佛寺,山下道观,俩家怎么没打起来?”
话虽如此,山上的佛寺也没有多金碧辉煌,用个不恰当形容词——清汤寡水,青瓦灰墙,看起来极为寥落。和山下道观半斤八两,活似两个难兄难弟。
车停好后,老三把后座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两人拖了出来,指着山上其他几座房屋,道:“那里有个小客栈,将就小憩一下,四点钟起来看日出。”
路易没有异议,周围也有很多来看日出的旅客。大多数游人都自备帐篷,或者干脆打开后备箱,穿着羽绒服盖了条毯子,坐在后备箱里依偎着谈天说地,其中情侣居多,也有少部分是全家出动。
路易背着周歌穿越车群,默默想:“今天该带着陆吾来的,一起吃狗粮。”
想到这里,路易脚步一顿,心说,天上有女神吗?这么多年了,陆吾应该不是单身吧?
第20章 日出惊山鸟
山顶上的客栈简陋得很,床又窄又小,一间房子跟蜂窝一样。四个大男人挤在一起特别闷,路易把呼呼大睡的周歌和老二安顿好,干脆和老三一起到客栈大厅坐着等日出。
老三身体好,凌晨山顶冷得堪比深冬,他还是只穿了件工字背心,大剌剌地露出胳膊,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
“不冷?”路易偏头看了他一眼。
老三:“不冷。”
山里不论是空气还是环境都比城里好,就连天都显得近一些,夜幕上繁星闪烁,似乎触手可及,隐约能看见天上流云聚散浮沉。
山上手机信号不好,路易玩了几局消消乐就把手机揣回兜里。客栈前台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对着个笨重的台式电脑玩蜘蛛纸牌。老三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醒来后就去找那个小伙子聊天。
路易喜静,旁边前台小伙子和老三聊得热火朝天,他轻蹙眉头,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便摸出耳机,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听音乐。他爱好很奇特,喜欢听雨声,不管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声、或是伴随轰轰雷鸣的暴雨声,都是他所爱的。
耳机里流淌着潺潺雨声,路易盯着客栈外的星空发呆。
枯坐几个小时,路易脑海里一片空白,似乎什么也没想,迷迷糊糊时间就过去了。老三和前台小哥聊得口干舌燥,他这些年经历丰富,上山下海,什么都干过,各种故事信手拈来,听得前台小哥一愣一愣。
路易偶尔回过神时,也会听老三胡说八道。
前台小哥殷勤地倒水递给老三:“哥,润润嗓子,您继续说呗,之前那个树怎么了?”
老三摆手:“我看看时间。”大厅上挂着的钟表,时针指针都一动不动,显然是坏了。
前台小哥羞赧道:“坏了一直没修,”他低下头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现在三点,五点左右出去看日出正好。”
老三抿了一口水,含在嘴里,咕噜咕噜地咽下去,缓慢地感受温水的甜美,让水分充分滋润他干渴的嗓子。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故事?”看着老三在自己身边四仰八叉地坐下,前台小哥还一脸恋恋不舍、回味无穷的模样,路易看得心里直发笑,便问道,“看他样子跟嗑药一样。”
“瞎扯了一些有的没的,小年轻不就喜欢听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老三小声说,还龇牙得意一笑,“这些年我到处乱跑,到处风俗神话鬼故事都听了一耳朵,东拼西凑讲个故事还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