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先生
“监兵君,让开。”
“兄长,你这么生疏地称呼我,我这个当弟弟的可真受伤。”吊睛大虎呲牙,活像是在笑。
陆吾低吼连连,前爪焦躁地刨地:“少做出这副表情,让开!”
“不可能,”监兵君寸步不挪,气定神闲地站着,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似乎比陆吾还要着急,“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滚开。”陆吾浑身肌肉紧绷,他四爪紧紧抠在泥土中,“你再不滚开,休怪我手下无情。”
他低声对路易道:“路易,下去,保护好自己。”路易身上的佛钟相当于冥土的通行证,能够镇压一切煞气邪祟。路易自然也心知肚明,他利落地翻身跳下来,捏紧口袋里的佛钟,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陆吾身上泛起一阵白焰,下一秒,火焰腾空而起,飞快地奔向离开的路易,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护得滴水不漏。为了不让陆吾分神,路易一手握紧佛钟、一手抱着鹦鹉,撒腿就向外跑,沿途他周身的火焰都在舔舐石蒜,鲜红的花儿跟随他的脚步一路枯萎,变成灰烬落在他的脚印中。
那厢,监兵君见陆吾绝无和好的意思,便也放话吼道:“正合我意。”
两只老虎蓄势待发,几乎同时响起的两声虎啸叠在一起,以山崩海啸般的威力席卷方圆百里的花海,目之所及,尽是鲜红的花瓣腾空而起,如同溅射的鲜血,路易耳膜都被虎啸震得剧痛难忍,他怀中的佛钟开始轻轻地震颤,一个趔趄,他摔在地上。
路易趴在地上,将鹦鹉拢在自己怀里,才艰难地回头望去,视网膜中,两只老虎已经撕咬在一起,利爪上满是鲜红的血,和石蒜花瓣混在一起,几乎要让人看不清。
他想起这只棕黄色的吊睛大虎是谁了。
是古城凤栖寺里,佛前蹲坐的那只橘色狸花猫,也是他第一次沉入回忆时,看见的迷雾中引他入梦的狸花,是这只吊睛大虎叹息,他竟然连自己是谁都忘却了。
惊天动地的虎啸一声接着一声,两只老虎的拼杀中早已摒弃了所谓的神力冲撞,他们在用最野蛮最原始的方式进行厮杀搏斗。听着来自于上古神兽的低吼与啸声,路易心如擂鼓,鲜血自耳中汩汩流出。
路易心有所感,手指从耳边轻点而过,手指上尽是红色的血迹。
恍惚中,他想起以前看过的道教典籍。监兵君,西方白虎,白,指金戈之气,主杀伐,它的出现往往伴随着金戈铁马之声。
两只庞大的老虎将石蒜花海犁为平地,每一次虎掌的拍击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监兵君每次都要咬上昆仑君的咽喉时,都会被昆仑君狠狠一掌击落,他利落地翻身,与昆仑君再次拉开距离,寻找下一个定胜负的机会。
“何必这么不死不休?”他一面逡巡,一面低叹。
“你既然不仁,我自然不义。”
“陆吾,那都是既定的命,”监兵君低吼,“就连东皇太一都无法干涉。”
陆吾冷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解开封印的难道不是你和东皇太一吗?”
监兵君:“那是为了让九阴君彻底消失。”
陆吾愤怒地嘶吼,利爪獠牙雪亮如刀。
他的身形快如闪电,飓风同他一起狂呼,监兵君一时不察,竟然被陆吾掀翻在地,露出致命的要害。风化成的利刃在四周蠢蠢欲动,天边滚雷露出白紫色的电光。昆仑之主的记忆被勾起,天上天下都因他的震怒而动。
狂暴的风声雷电中,陆吾的质问撼天动地,“所以你们就让他两次都在我眼前消失?”
疯狂燃烧的火焰自陆吾身上升腾,咆哮着冲向监兵君。监兵君连忙躲开,四肢由风托起,浮在空中,险险地避开来势汹汹的苍白火焰。
伟岸神力之间的冲撞让路易的心被捏紧,整个人像是两块巨大而沉重的钢板紧紧挤压,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呼吸愈发急促,视网膜变得破碎,耳边也听不见的声音也模糊不清。路易没踏出几步,就又一次摔在花丛中,剧烈的疼痛使他再也无力起身,这并非身体上的痛苦,更多来自于灵魂。
护卫他的白色焰火渐渐熄灭,他陡然听见一个名字,它跨越千年岁月、迢迢而来。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中涌动,像是海水下有东西在嘶吼,水下早已不再平静,而水面只需要一段时间就会一起沸腾。路易的视野渐渐模糊,在火焰熄灭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晕了过去。
他在做梦,梦里场景纷乱,一会儿是血色的夕阳、破败的旗帜,一会儿又是燃烧的太阳,飘飞的金羽,路易睡得极不安稳。他想从梦境里脱身,却像是被锁链拴住,无法苏醒。
“醒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破开迷障。
路易猛地睁开双眼,他扭头看去——床边坐着一个男人,他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眼尾上挑,活似狐狸。
很熟悉。
第57章 白凤鸿鹄
路易努力在混沌的脑子里扒拉着见过的面孔,一一对应后,他失声叫道:“谢生?”
谢生穿着一身乳白的高领毛衣,头发也是打理好的短发,翘着二郎腿,膝盖上放着一本书。他得意地冲路易眨眼睛:“你把我认出来了?”
路易:“……”你都没有变过,当然认得出来!
谢生凑上前,用手测了测路易额头的温度,“还好,退烧了,之前你七窍流血,可把我吓得不轻。”
路易无奈挥开谢生不安分的爪子:“到底怎么回事?”
谢生退回原地,靠在椅背上,抱臂道:“你和昆仑君误入黄泉道,昆仑君把你带到冥土,结果碰上监兵君,他俩打起来,我趁乱把你捞出来了。”
监兵君,昆仑君的双胞胎弟弟,说是兄弟,他们俩其实一直不大对盘。昆仑君长居雪山腹地,监兵君却常伴东皇太一左右,压根没地儿来培养所谓的兄弟之情,更遑论千年前那事一出,兄弟俩更是形同陌路。
路易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他低头塞拖鞋,随口问,“陆吾人呢?”
谢生的手指轻点书脊,笑吟吟道:“或许还在神木之岸。”
路易动作慢了半拍,他双手撑床扭头看来,狐疑地问:“你好像对我瞒着什么?”
“怎么会呢?”谢生笑得满脸无辜,眼尾上挑,怎么看都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我只能告诉你我能告诉的,其它事情还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路易从来不指望能从旁人嘴里得知自己的过往,最开始是因为除了陆吾,没有人与他前世有所牵连,至于现在则是觉得往事只有自己寻找才最真实。路易低头把拖鞋穿好,来到病房的阳台。
眼看就是春节,从医院阳台向外远眺,能看见数幢高楼迂缓平静的凤栖江,正逢阳光最盛的午后,江面泛着金色的波光。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可以清晰地看见千里之外的雪山。路易平复心情,皱眉望向遥远的雪山,山巅如钻石一般闪耀。他想到的却是隐藏在云雾中的昆仑山,他不曾亲自去过昆仑,只在过去的回忆中见识过神之居所的壮美。
他思绪飘得很远,冷不丁想起遗忘的某只鹦鹉,还有鹦鹉的主人。
路易一个激灵,忙不迭转身,正巧和凑过来的谢生撞个正着。他后退一大步,啼笑皆非地看着捂住鼻头的谢生,“你干什么?”
谢生瓮声瓮气:“没什么。”
“你知道我怀里那只鹦鹉在哪里吗?”
“它死了。”
“不可能,猫先生跟我说它绝对不是普通的鹦鹉。”
谢生见逗弄的把戏失效,颇为惋惜:“果然没法将你骗过去。”
得到前世大多数记忆的路易可没有以前那么好糊弄,他拧眉质问:“那鹦鹉绝非善类,不会有鹦鹉跟它一样对答如流,你曾经告诉我,一踏入冥土,魂魄就会离体,沿着赤水往生,而肉身则会融入赤水,不见踪影。所以赤水为什么那么鲜艳,因为里面本来就有血。”
谢生响亮地鼓掌,非常捧场:“不错,然后呢。”
“谢柳生,谢生,”路易抬眸看他,瞳孔深深,“阿柳无法离开广都方圆千里的土地,而你,建木就生长在此,阿柳和你有什么关系?”
谢生摊开手:“谢柳生确实跟我有些关系,至于那只鹦鹉。”
他对路易微微一笑,手掌忽然一翻向前一推,原本明亮的天空瞬间变得黯淡,路易一怔,忽然听到沙沙的树叶摇动声。清越的鸟鸣划破天际,取代城市繁杂的喇叭声,响彻在天地间。
路易双手双脚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罗网枝叶向天伸展而去,属于建木的青色覆盖数千里的日光。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看着这伟岸巍峨的神木在自己眼前出现。
“善逝,抬头看看。”谢生温声说。
他听见一种极悦耳的鸣叫,无需言语,他就知道这声鸣叫来自于谁。路易抬头望去,白色的凤凰从罗网叶的缝隙中穿过,尾羽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它双翼轻轻挥动,便停在千仞枝头,它不紧不慢地梳理自己的羽毛,翎毛随它的动作微微晃动,说不出的优雅。
“那是?”
“白凤,鸿鹄。”
谢生话音刚落,那只美丽的白凤便散为点点光尘,飘向四面八方。雪白的光点恰如明灯,照亮青色的罗叶,紫色的枝干,路易竟然莫名感到一丝怅然。
谢生伸手,一点光尘落在他的掌心:“鸿鹄也是在一千年以前殒落。”
“与我有关?”
谢生收回手,浅笑:“不,当然不,鸿鹄之死与你无关。”他顿了顿,又问,“你已经回忆起多少有关善逝的过往?”
路易靠在背后的栏杆上,身后就是顶天立地的世界树——建木,司掌规则的神君就在他的面前,路易却惊奇地发现,他竟真的能够毫无顾忌的丢开繁芜的念头,细细梳理记忆。对普通人来说,他活得已经够久了,回忆自然也更多,身为善逝时候的往事多是在梦境中捡起。他梦见的,往往是给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与梦境一起回到他身边的,还有前后数日的回忆。
“并不算多。”
“但至少你已经知道佛钟该如何镇压邪祟了,”谢生低笑,“以前还多是你保护我,没想到你现在对邪祟鬼怪一无所知,用人间的话来说,就是风水轮流转。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昆仑君送给你的那把剑,最后又会回到他的手中?要知道,那把剑可是已经和你神魂牵连在一起,魂在剑在,魂散剑碎。”
路易发觉自己竟然差点被谢生带跑话题,不满道:“少说些有的没的,谢柳生、鸿鹄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