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先生
路光庭声调有些抖:“祖爷爷,我怕我哪天醒来你就不认识我了。”
路易一愣,随后笑道:“怎么会?”
“之前我不想写题时,书灵就给我讲故事,说的一个和尚降妖除魔,最后身化菩提,他跟我说,这个和尚以前居住的寺庙以前就建在广都中学上,叫凤栖寺。”路光庭目不转睛地望着路易,眸子剔透如水,“那棵菩提树,现在还站在校门口。”
“祖爷爷,你的前世就是那个和尚,对不对?”
他的眼眸太清澈,路易不忍欺骗,只好柔声应道:“是我。”
路光庭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取下背包,取出伪装成数学教科书模样的《九章算术》,郑重道:“祖爷爷,书灵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出现过……”他落寞地表情很是惹人心疼,“我把它还给你,这样它可能才会开心。”
“你长大了。”路易叹道。
……
路易还是将赵青君送到了医院,并电话联系了师妹赵兰,让她来照顾。从赵兰处他才得知,赵青君的父母都出差去了,丢下赵青君一个人独居。路光庭义愤填膺:“真不负责任。”
不久后,赵兰匆匆赶来,发丝上都有雪花。
“师兄,真是麻烦你了,”赵兰赶来时,赵青君已经躺在病床上输液,脸色好看许多。好巧不巧,她这间病房正是谢柳生居住的那一间。
她将垂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歉意道:“都怪我们当长辈的没有注意。”
路易:“不必,赵青君就托你照看了。”
赵兰犹豫半晌,说:“师兄,你生了什么病?为什么会请这么长的假期?”觉得自己有些贸贸然,她又连忙补充说,“不说也可以。”
路易摇头:“并不是什么大病,你不必担心。”一定要说,那或许是心病也说不定。
路易将路光庭送回了祖宅,天上飘着雪,他目送路光庭进入雕花铁门。透过高高的铁栅栏,庭院中的金桂早已披上雪衣,满目雪白中透出一点生机盎然的碧绿。路易怀中抱着变回原样的九章算术,呆呆的望着桂树。
这棵桂花是多久栽种的呢?他记不清了,从记事起它就在那里,百年来不曾有过改变,冬去春来,金色的桂花盛开又凋零,他在这株高大的桂花树下玩耍,也在这棵桂花树下第一次遇见陆吾。
西奥多说,他的墓前有一株高大的桂树,而他随身带着桂枝,云游天下。可他的墓又在哪里?
路易不知道,即便是他身为善逝时,也没有机会寻找最开始的葬身之地。
“猫先生。”甫回家,陆吾就麻利地化作白虎,懒洋洋地卧在沙发上,甚至还打了个哈欠,明明是庞大的猛兽,看起来却毫无攻击性。
他甩甩尾巴,抬起头:“怎么了?”
路易将茶几上的九章算术拿起,抚摸古书泛黄的纸页,“书灵还在吗?光庭说它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出现过。”这书在路光庭手中时,还是崭新的教科书模样,一落到他手里,便飞速褪去迷惑的外衣,露出最原始的模样。
这本书已经一千多岁,路易捧着它,仿佛捧着一千多年的时光。
陆吾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答道:“已经消失了。”
路易愕然:“果真没了?”
“嗯。”陆吾伸出爪子,在封面上一拍,白光一闪而过,古书毫无异样,“我之前看岔眼了,它并不是什么书灵,而是别的东西,只是伪装成书灵的模样。”
“灵还能伪装?”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灵与妖之间只是诞生方式不同,别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他身上又泛起白光,几息后,沙发上的白虎就变成了俊美的银发男子,他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你会再次看见他的。”
“又和我打哑谜。”路易抱怨,他轻手轻脚地将这本古书放在木盒中,然后束之高阁。
忙活完后,路易才又回到陆吾身边,他将头枕在陆吾的颈项,低声说:“猫先生,我想去欧洲,履行司马致和狼人的约定,再看一眼我种下的那棵桂花树。”
陆吾挺起腰,将路易搂在怀中,胸膛紧贴他瘦削的背:“好。”
屋中地热暖烘烘的,路易靠在陆吾怀中,昏昏欲睡,没多久便坠入梦乡。路易醒来时,身上压了铅块一样,四肢很重,根本没法抬起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艰难地起身,左右环视,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什么都只能看个大概轮廓,细看却怎么也看不清。
“阿致,你醒了?”清脆的男声像是从天际传来,路易偏头看去,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看见男人模样。
男人的脸非常陌生,路易从来不曾见过。他生得极普通,细眉细眼,身材也不出挑,放进人堆里一眨眼就会找不见他。
“师父。”司马致哑声道。
被唤作师父的男人撩起衣袍,迈过门槛,大步走来:“都让你别叫我师父了,叫我载浊即可。”
他关切地附身,为司马致揭开肚腹上的纱布。
“师父,之前那只狸奴呢?”
“哎,你还这么叫我,”载浊麻利地将纱布换下,重新为司马致敷药,“我这老胳膊老腿,可没法捉住它,不知道它现在跑哪里去了。”
载浊凑近了些,司马致才慢吞吞道:“你把姓赠予我,使我重获新生,又把我收留在坐忘观,与我生身父母无异。”
“司马这个姓氏有甚稀奇,”载浊笑道,“我已是修行之人,世事红尘与我无关,姓氏自然也一并舍弃了,赠予你姓不过随手为之,你不必挂心。”
“说起来,你怎么会出现在红莲道?”
“我、我醒来时就在那里,”司马致茫然无措,他努力回想,可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然后就遇到了你。 ”
载浊奇道:“那你运气还不错,不吃不喝竟然还能走到坐忘观附近,红莲道离这里可不算近,要翻好几座山。”他又重新为司马致裹上纱布,细心地打了个结,“站起来试试,你这肚子上的伤口多久受的?”
司马致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可肚子上的纱布早就把伤口挡的严严实实。
载浊失笑:“你看起来弱冠都不到,多少岁了?”
“虚岁十九。”司马致下意识答道。
“那就快弱冠了,”载浊大笑,他的笑容极为爽朗,看得司马致也一并开心起来,“能不能站起来?我带你四处逛逛,一直躺在屋里,都快长霉了。”
载浊在世俗中唤作司马湛,他是坐忘观中的道士。经历过二十四治的繁荣,如今的坐忘观相较以前的鼎盛,已经寥落许多。观中就载浊这么一个道士,想要烧热水都要自己去山上砍柴。
司马致换上窄袖深衣,刚下地时,腿脚不听使唤,走路蹒跚,一步一趔趄,差些就要摔倒。载浊在一旁看得兴趣盎然,时不时上前帮他搭把手:“你跟才学步的小儿一样。”
“我会走路的。”司马致闷闷不乐,“就是在床上睡了太久,有些僵硬罢了。”
“为什么这里这么大,却只有你一个人?”司马致亦步亦趋地跟在载浊身后,眼睛却不歇着,不停打量周遭风景殿宇。这里极为广阔,所见尽是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气势恢宏的建筑群盘踞在山腰,走到广场阑干边,凭栏眺望,可清晰地看见山下江水如白练,江水奔腾咆哮,浪花翻涌。
“因为衰落了,”司马湛随口说,“当年二十四治声名煊赫,可天师一百年前飞升成仙,哪里能知晓凡间的兵荒马乱。”
司马致似懂非懂:“哦。”
“你听懂没?就附和我,”司马湛放声大笑,“我呢,家里兄长都追逐功名利禄,我对那些不感兴趣,就跑来坐忘观求仙问道,来到这里才发现,哪里有什么神仙?若是真有神仙,为什么不修一修这间道观,怎么也能招徕更多的信徒。”
清冷的山风刮了起来,司马湛身后的巾带在风中肆意飘扬。他靠在阑干上,极目远眺,“不过在这里住着也清闲,至少不用理会那些风风雨雨。”
“那你还想成仙吗?”
“成仙?成仙有什么好?祈求长生不老?”司马湛连连摇头,“哪里有当凡人自在。”
第63章 美梦
山里的日子不算难熬,司马湛这个道士当得也很随便。司马致成日跟着司马湛跑上跑下,上山砍柴,下山打水,若是运气好,碰上几只肥硕的野兔,还能开个荤打个牙祭。
“载浊,你多少岁了?”
今晚的夜空月明星稀,载浊突发奇想想要晒月光,美名其曰吸收精华。司马致捧着一颗珠子,乖乖地跟出来。说是晒月光,其实就是架篝火烤兔肉,今天他们上山砍柴,捉到几只傻兔子,长得又大又肥,载浊三两下就把它们捉住,丢进竹笼里。现在竹笼正放在他的脚边,笼子里的兔子没精打采,像是知道自己最终的命运。
载浊拿着把蒲扇,正大刀金马地坐在一块石上,不紧不慢地扇火,乍听见这问题,他眨了眨眼睛,狡黠道:“修行之人不知年岁。”
司马致发愣:“哦、哦。”
载浊见他傻乎乎的样子,又大笑起来:“你怎么什么都信?你真有十九岁?该不会只有三岁吧?”
“胡说!”司马致气鼓鼓道,“我快要弱冠了。”
“你捧着个石头干什么?”载浊不再逗弄他,瞥见他手里圆滚滚的小石子,随口问,“想要孵蛋吗?”
司马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它是从我衣服里翻出来的?”
“那衣服你还没丢?”载浊拾起一旁的砍刀,开始削竹枝,“你小小年纪,怎么一身缟素,看着多不吉利,活像是才从坟墓里爬出来一样。”
司马致没吭声,他黑溜溜的眼睛专心致志地看着载浊杀兔放血。载浊说其实没错,他就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他是冥土归来,重返人间的亡灵。可他也只记得自己名为致,前尘一并忘却,连自己多久死的都不知道。
“生气了?”载浊抬眸。
司马致连忙摇头:“没有。”
“把你这小石头揣好,说不定能孵出小鸟来。”载浊打趣。
司马致眼睛一亮:“真的?”
载浊信誓旦旦:“我骗过你吗?”
三个月后的某天清晨,天还没亮,司马致就兴冲冲地捧着一只雏鸟奔到载浊床边:“载浊,你看!真的孵出小鸟了!”
头发乱糟糟的载浊单手撑床,眼神呆滞:“……”怎么还真孵出小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