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
杰西冲那背影喷了口气:“好吧,好吧。再给我十分钟,我这就下去给那些该死的刺莓拔刺。”
“十分钟可能太迟。”
艾德里安拿起浴巾,擦擦野兽脑袋,将两只尖耳盖在浴巾底下。
“莱特小姐一边处理刺莓,一边用它喂巴格尔摩鲁。十分钟后,下面可能什么都不剩了——我建议你快点从里面出来,我可以用烘干咒。”
凉凉的黑鼻头从浴巾下探出,戳在艾德里安脸侧。艾德里安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吻了下野兽毛茸茸的鼻梁:“别闹了,杰西……好吧,谮尼大人。”
杰西这才满意的踏出浴缸,变回人形。
“毕竟是那两位的重要日子。”杰西撩起金色的长发,自己将它蒸干。“我会把落下的进度补上的,放心。”
尼莫走出二层的客房,没有去楼下,反而向这幢房屋的顶层走去。
顶层的天花板很高,不过是木屋的斜角屋顶样式。一面墙有一大半都是玻璃窗,视野好得惊人。小门外的阳台上积满厚厚的积雪,而在法阵的作用下,室内温暖如春。
这房间今天才布置好。
软软的长沙发放在房间正中,前方的宽木桌配着印有保温法阵的桌布,桌上的茶壶还从茶壶嘴喷着热气。
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地毯细密厚实,光着脚走上去也很是舒适。墙壁上挂着色调温暖的风景油画,尼莫很清楚,那之后藏着无数风滚草的任务照片——就算事先将它们封在了结实的石盒里,他和巴格尔摩鲁也费了不少事才把它们从深渊之底刨出来。
油画不远处的角落立着个神气的鸟架,外带一个垫满软绒布的小窝,巴格尔摩鲁大人想必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们用盖布将它蒙好,决定把它作为一个惊喜。
宽大的床铺藏在半封闭的分隔后,铺着崭新的柔软被单。床头小木桌上的花瓶插着新鲜花枝,两个水杯贴在一起,被放在花瓶旁边。
从深渊之底出来后,自己又买了不少书本,眼下它们被整齐地摆放在离床铺不远的书架上。
将散在桌上的几本书塞回书架,尼莫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透过窗户看向窗外的热闹景象——
深冬庆典将近,整座诺埃城都挂满了各式提灯,在逐渐昏暗的夜色中闪烁温暖的火光。附近大多是只有一两层的民居,屋顶盖满糖霜似的积雪。
人们提着面包和热酒,说笑着向家中归去,而孩童们尖叫笑闹,在雪堆里拼命打滚。
无意识地提起嘴角,尼莫走到房间另一边,往茶水中加了点牛奶。
在这里可以看到房屋的背面。
他和奥利弗在这房子的后面建了座小花园,如今同样被大雪埋没。不过必要的路已经清扫出来,精致的提灯也早已挂好。
奥利弗的黑马正在那小花园中自由地穿来穿去,像是在撒欢。富勒山羊则老老实实停在自己舒适的棚屋中,悠闲地嚼着新鲜草料。
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背后圈上他的肩膀。
“有人在偷懒。”奥利弗从后方吻了吻他的耳朵。
“两分钟前,我刚把我们伟大的神明从浴缸里恐吓出来。”尼莫搭上那肌肉结实的手臂,侧过脸。“这值得一杯茶。”
“我看到杰西啦,他刚好赶上清扫工作。”奥利弗满足地将下巴搁上爱人的肩膀。“你知道,这工作杰西一个人足够了,他要大家提前解散歇口气。现在只有克洛斯先生和巴格尔摩鲁还在一楼陪他。等等,你该不会猜到这个,才直接——”
“反正我都吃完了!”一楼传来灰鹦鹉刺耳的尖叫,“你要我吐出来吗,啊?你又不会吃我吐出来的刺莓,狄伦,别以为你……啊啊啊!我道歉我道歉,别动手——!”
随即响起一片桌椅摩擦地面的刺耳响声。
“……他真的在清理吗?”奥利弗噎住了,“我下去看看。”
“团长,等等团长,你不能就这样——”黛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越来越近。
“好的,我不下去了。”奥利弗严肃地改口道,语速飞快。
尼莫刚把手中的茶杯放下,奥利弗就将自己整个儿塞进衣柜,并且小心地扯上门。
这位新生神明的力量越发强悍,如果不是眼看奥利弗钻进衣柜,尼莫都很难一眼察觉里面有个活物。
奥利弗刚把自己藏好,门口就响起有点嫌重的敲门声。
“请进。”尼莫干咳两声,他们都能感受到来者的强大气息——这位客人也没有费心去掩饰。
“拉蒙呢?”见到尼莫,戈德温下意识将手放上剑柄,表情一片彻底的空白。
地平线团长套着身掩人耳目用的普通服装,头上扣了顶滑稽的布帽,上面还残余着不少化了一半的雪沫。戈德温右手放在剑柄上,左手紧紧攥着张请帖。
“好久不见,哥哥。”尼莫的语调很愉快。
听到这个称呼,戈德温牙疼似的狠狠抽了口气。他退了半步,喀吱喀吱磨了磨牙,语调平板地重复:“奥利弗·拉蒙在哪里?”
黛比左右看了看,决定站在尼莫和戈德温中间,试图挡住比自己高不少的大哥。
大半年未见的戈德温·洛佩兹头发略微长了点,口气听起来不像是只想来个兄弟间的拥抱。
“团长很生气。”黛比戳戳尼莫的胳膊,小声说道。“当初他本想把杀死‘魔王’的事情公布为合作,并且拿我们的调查资料给‘几乎全员牺牲’的风滚草翻案,洗除恶名。”
“然后呢?”尼莫小声问回去。
“奥利准是在地下说了什么,差不多所有人都认定他不是像戈德温所说那样‘没来得及逃跑’,而是‘为了骨玉’。团长准备的证明资料也被人提前拿走啦,一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噢,我大概知道奥利怎么想……”
“我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戈德温咬牙切齿,加入了对话。
“这种事情提前说出来,我绝对不会答应。是,我知道隐瞒会更低调一些,但是外头那些评价实在是……他的名字值得被地表铭记!我早就警告过拉蒙先生‘不许再糊弄我’。现在我来揍人了,希望他准备好。”
“团长!”
“我甚至没法帮他解释太多!”戈德温叫道,下意识想将手中的剑插上地面。结果地平线团长瞥了两眼地上厚实柔软的地毯,悻悻将它收回剑鞘。“每次我一解释——”
“……可怜的洛佩兹先生,被自己的血亲抢了勇者的名号,还这样为那个混球开脱。”
黛比打断戈德温的话,掏出手帕,假装抹眼泪,刻意将声音提得又细又尖:“他真的人太好啦,莱特小姐,能帮我把这封情书交给他吗?”
“这么一趟下来,出力最大的明明是地平线的那一位。奥利弗·洛佩兹只不过是抢了最后一击……结果为了偷骨玉,风滚草除了萨维奇全折在了里面,真是活该!”尼莫配合着黛比,兴致勃勃地模仿起来。
“你们俩很清楚我听得见,对吧?莱特们?”
戈德温来了个深呼吸:“以及,莱特先生,想想你的身份,不要把最后一击挂在嘴边——我很确定你们两个从今以后会没完没了。”
“说起来,戈德温,你想要骨玉吗?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捏一块。”
“……别说了。”戈德温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显然对这个话题有点消化不良。
“奥利弗在那边的衣橱。”尼莫笑着摇摇头,衣橱里发出一声闷住的惨叫。
戈德温毫不留情地走到衣橱前,将橱门拉开。
“尼莫。”奥利弗将自己缓缓没入衣服后方,声音委屈。
“你总不能躲他一辈子。”尼莫拿起茶杯,“要来杯热茶吗,黛比?”
“考虑今天是你的婚礼,拉蒙先生,我就不打脸了。”戈德温皮笑肉不笑地一拳揍向奥利弗的肚皮。
“好久不见,我也很想你,哥哥。”没有躲开那只拳头,被一拳揍上腹部。奥利弗虾米似的弯着腰,手上还不忘拍拍戈德温的手臂。
戈德温面部肌肉抽了抽,半天才冷哼一声。
“别被那张臭脸骗了,他带了礼物,在楼下。”等奥利弗直起腰,黛比踮起脚,努力让脸越过戈德温的肩膀,使劲给奥利弗比着口型。
“话说回来,既然准备一直背负污名,我还以为你们想要彻底低调行事。”戈德温没发现在自己背后做着小动作的黛比,“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
奥利弗怔了怔。
“景色倒是不错,整座城镇都能看到。但我听说你们修这座房屋修了一年,唔,看来后面还拓了片花园。”
戈德温顺着窗户望向花园,然后迅速把视线从那匹穿来穿去的黑马上收了回来。
“既然新加了第三层,为什么不干脆推翻重建?那样更快些。我方才看了眼,二楼基本还保持着原来的布置。”
“故人的房屋。”奥利弗笑笑,目光扫过沉默喝茶的尼莫。“我们不想弄坏那些房间。”
“黛比曾告诉过我,你们是直接把曙光酒馆连带这块地买下来的。故人……你们认识曙光酒馆的前一个老板?”戈德温挑起眉毛。
“嗯。”尼莫回应道,“……是我一位不错的朋友。”
戈德温张张嘴,显然还想再问。结果差点被冲进门里的灰鹦鹉糊满脸。
“准备好了!”巴格尔摩鲁拍打翅膀,迅速飞到尼莫肩膀上,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宴会,宴会!免费的宴会!门口有不少人在张望啦!”
“安呢?”
“早就来啦,还带了黛丽娅。她那个挑三拣四的骑士硬是又把每张桌子擦了一遍,真要命。我刚从桌角刨出颗刺莓打算吃,被他直接一个法术烧没了!不就是沾了点灰吗!”
“……”
“我可不可以揍他一顿?”看到尼莫有点无奈的表情,灰鹦鹉跃跃欲试地蹦跶几下。
“严格来说,安算我们的最大投资人。她的骑士的确拥有监督权。”尼莫挠挠灰鹦鹉的羽毛,“明天我去给你买些更新鲜的。”
“……啧,好吧。”
见身旁的奥利弗走向门口,尼莫搁好茶杯,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抚平袖口的皱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