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号缉灵组
老黄历翻着翻着,陆惊风一顿,忽然从刁角里择出一句话来。
四年前,陆焱清出远门,大清早临走前坐在他床边的确说了些什么。
时光如尘土,那些话犹如蒙了尘的明珠,在忙碌落拓的日子里逐渐变得暗淡无光,被忘得七七八八。这会儿风一扬,吹开了表面那层脏兮兮的尘,明珠还是明珠,重新焕发了璀璨夺目的光彩。这光彩,难得的,还散发出一点温情的热。
“小风,你既然接了火种,就是我派在世的唯一传人,以驱魔缉灵,扬善卫道为己任。焚灵业火一旦加身,永不熄灭。眼前的障碍只是暂时的,会解决的,总会解决的。师父这就去找办法。”
“有师父在,小风不怕。”
☆、第 45 章
陆惊风当然不怕, 这几年从万人捧臭脚的云端跌进无人问津的沟渠,他早就习惯了这种落差,也释怀了当初被满脸无光地从一线请退。他守着不复当年的天字一号缉灵组,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在沟渠里找乐子,赚钱养鸟还房贷,一毛钱掰成两半儿地花,为了维持生活基本的体面而忙得不亦乐乎。
绝招不好使, 他就另外去钻研阵法和符篆;意难平,他就没事儿给自己灌灌鸡汤,以期修炼出铜墙铁壁般的心理素质;偶尔不痛快了, 就偷偷去缅怀一下速度带来的刺激和激情;人生目标也相应做出些细微的调整,从追求所向披靡,为门派博名添光,到甭管怎么样, 能保命就行。
有时候,深夜拥被冷静地想想, 他甚至觉得目前这种鸵鸟状态很舒坦,充实还没啥压力,为了一些大人物看不上的“小事”而奔波,更脚踏实地, 好像也更适合他。
落在旁人眼里,这就是颓丧和不思进取了。
规律稳定的生活会逐渐消磨斗志,蚕食野心,既让人轻蔑又让人害怕, 但同时也是一种保护,让人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陆惊风曾经那么意气风发,不落窠臼,大言不惭举世皆醉我独醒,被迫沉淀着沉淀着,时间一长也不免落俗,沉淀出安于现状的劣根性来,这会儿再想让他从沟渠里浮起来,扶摇直上万里青天,反而不自在。
“师父,我已经着手物色资质上乘的孩子,打算把火种传下去。”
一进屋,还没等陆焱清把口里的茶水咽进去,陆惊风蠕动嘴皮子,脱口而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用大白话翻译过来,这就是撂挑子不干的意思。
焚灵业火自上古时期流传至今,以至阳男体为炉鼎,永生不熄。业火火种一次只认一只炉鼎,一人一生也只能请一回火种。陆焱清将火种授予陆惊风,就再也不能收回,同理,火种一旦出了陆惊风的身体,也就永远失之交臂。
“我全身经脉瘀滞,火种留在我体内一日,就一日被压制埋没。门派无法在我这儿发扬光大,是时候找个接手的了。”
“说的什么屁话!”陆焱清踏破铁鞋,总算找着了整治业火的方法,不争气的徒弟听都没听就说不干?气得他猛地一杵拐杖,直接把林天罡家的瓷砖地戳了个洞,“你敢给我打退堂鼓试试!才多大年纪,就想着养老了?!”
林观主被老头子的暴喝唬得虎躯一震,手中茶杯抖了抖,心疼地瞄了一眼自家裂开的地,开口先劝:“道长别动气,年轻人心性不定不是常有的事么?他今天这么想,明儿个指不定又那么想了,您先说说是什么法子,需要林某人怎么个帮法?方法要是可行,小风可能转头就回心转意了,他这不是时间长了有点灰心嘛。”
陆惊风闷头不讲话,林谙站在旁边默默陪着,忽而就伸手捋了捋他的后背,意味不明。陆惊风就扭头看了他一眼,意外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愣了一下,轻而缓地眨了眨眼。
客厅的动静引来了茅楹和苏媛,两人看到陆焱清皆惊呼了一声。
“哟,拉郎配的回来啦?”茅楹嘀咕一声,第一时间去看她风哥,陆惊风没接收到她揶揄的目光,默默离林谙远了一点。
“陆叔,刚还说到你来着,今天可是刮了仙风了。”林氏夫妻两,苏媛跟陆焱清的交情更深,还没出闺阁的时候跟着一起去海外冒过几回险,也算忘年交。
老头子在气头上六亲不认,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气氛明显就不大对,林天罡给内人使了个眼色,苏媛精明识大体,热情地拉着茅楹上了楼。
厅里老中青四个大男人各怀心事,相顾无言。
率先打破寂静的,是最年轻的林谙,他拉着陆惊风坐下,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焱清道长,小辈见识浅,有个疑问。既然惊风的问题是全身经脉瘀滞,那重新疏通不就行了吗?据我所知这并不难,只要寻两位高手直接倾灌法力、冲开穴位即可,何以费心这么多年?”
“疏通经络当然不难。”陆焱清的目光穿透老花镜,落在这个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身上,咂咂嘴,胸中郁结着火气就容易口干舌燥,于是又端起茶杯润嗓子。
一副说来话长懒于解释的样子。
陆惊风十指交叉置于膝盖上,接过话茬,“对于普通人来说不难,但对我来说就是难如登天。由于经脉通行不畅,我体内游走的业火早就左冲右突,另谋出路,此刻逆行四蹿,已然重新固定了方向和体系。这时候要是暴力打通,不可避免会跟业火对冲抗衡,业火能量巨大,破坏力惊人,结果只会是我爆体而亡,业火冲破炉鼎,就此熄灭。”
“的确是麻烦事。”林天罡歪着身子,捋捋长胡须,“不好硬来。”
林谙蹙眉,食指中指并拢撑着太阳穴,沉思了一会儿,“那……可不可以先把流窜的业火先集中到某处,等疏通完经脉再给放回来?”
“火种不能离开我的身体。”陆惊风提醒。
“那就集中在身体某处。”林谙很有些急智,双手一摊,“我看脑袋就不错,这器官反正你也不怎么用,烧坏了也没事。”
“……”陆惊风瞪了他一眼,长辈面前不好跟他一般见识,心想:这哪来的嘴上不把门儿的神经病。
陆焱清却老眼一亮,投来赞许的目光:“聪明!老道我琢磨了这么久的事儿,居然被小友一语道破!早知如此,早两年我就该过来与你聊上一聊,何必走那么多冤枉路!”
陆惊风:“?”这两人什么时候联合起来的?
脑回路一对上,两神经病一拍即合,林谙显得比陆惊风还积极:“具体怎么实施?”
“引流。”陆焱清铿锵有力地吐出两个字。
“如何引?”
“头顶百会穴,手足三阳、任督二脉汇聚之地,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业火自发行至百会穴,然后再动手疏通全身经脉。”
林天罡奇了,“要怎么让它自己跑去百会穴?这火还听得懂人话?”
陆焱清咳嗽一声,得意地挑眉,从西装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包东西,被黑白方格手帕包裹得严严实实,手帕外又层层叠叠裹着镇压符纸,他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慢慢展开。
“我在陕西青木川待了近三个月,就是为了这个。好家伙,为了搞到它们,老道我差点折了半条命。”
闻言,陆惊风交叉的十指紧了紧,绷起嘴唇。
陆焱清向来没心没肺,不爱斤斤计较,也不爱显摆叫屈,总是报喜不报忧,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中的艰辛和凶险不言而喻。
符揭了,帕子打开,露出里面被一根红绳扎成一堆的七根玄铁,铁钉根根小拇指那么长,即使被层层镇压,周身依旧环绕着丝丝落落的黑气。室内的温度一下子低了几度。
“这是……”林天罡原本凑到近前,看到东西后忙不迭上半身后仰,“这不是镇棺钉嘛!”
“是,镇过五百年凶尸的镇棺钉。”陆焱清不敢把这东西久放,迅速将其包了起来,“要选阴煞至极的冥器,它首屈一指。”
“你想用它们做什么?”林天罡脑袋懵得很,觉得陆焱清有点剑走偏锋的意思,“我可提前打过招呼啊,这东西邪性,保不齐就会出事。”
“至阴之物封路,手臂尺骨,小腿胫骨,两侧肩胛骨,各一根,阴气在体内发散,业火自发逃逸,被逼至百会穴。七根走六根,还剩一根,悬于百会穴上方,镇守住最后一层关卡。”陆焱清混浊的老眼里精光大盛,面上微微泛起红光,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成败在此一举,半个时辰,只要守得半个时辰,就成了!”
“我就是负责守住这最后一层?”林天罡问。
“没错,今日老道登门,为的就是这事。林氏式兽亦是极阴极煞之物,恰好与焚灵业火相克,与镇棺钉的生门钉一道,必能守住最后一关!理论上这法子完全值得一试,且成功率极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陆焱清握住林天罡的手,用力晃了晃,“林侄,这回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陆叔客气,义不容辞。”重担在肩,林天罡脑门上渗出汗,“别的不怕,只是这焚灵业火的厉害,业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太厉害了,我没底,就怕一个人守不住。”
“还有我。”林谙掀起眼帘望过来,“我也可以。”
林天罡一噎,疯狂给他使眼色,心说你来凑什么热闹?哪儿有危险你就往哪儿扎堆!
陆焱清面上划过喜色:“那就再好不过了,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
“我就只关心一件事。”林谙忽略他老子眨到痉挛的眼皮,身子前倾,严肃地问,“陆道长,你刚刚出示的那七根镇棺钉,我没理解错的话,除了百会穴那根,其余六根是全都要生生钉进陆惊风的骨头里吗?”
陆焱清点点头,“当然。”
林谙脸色倏变,目光阴沉下来,语气里染上不悦:“敲钉入骨,剧痛难当,你怎么不先问问你徒弟是否愿意?”
“无妨。”相较于他的反应,陆惊风倒是显得格外平静,他抬起头,扯扯嘴角展开惯常的笑容,“师父,我试试。”
陆焱清何尝不知道疼,手中拐杖点了点地,他无声叹了口气道:“外人有所不知,小风习惯了,我们都习惯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派传人既为业火炉鼎,使命加身,终其一生都深受火毒侵害,对疼痛的忍耐阈值早就远远高于常人。这点痛,一般人受不住,对他?不至于的,咬咬牙就过去了。小风?你决定了?不去给为师找徒孙了?”
“徒孙还是要找的,不急在一时。”陆惊风坐直了身子,右手揉捏起左手掌心,“之前以为无路可走所以早早断了念想。现在既然方案靠谱,眼前又辟出一条新路子,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愿意试试。嗯,试试。”
☆、第 46 章
拟定分工加上斟酌细节, 商议了近两个小时,最终择定于三日后,阴极盛阳极衰的丑寅交替时分,正式实施经脉疏通。
林家别墅的顶楼阳台上,天字一号缉灵组全体组员依次排开,由高到低,整齐划一地倚靠着栏杆, 屈肘托腮,眺望不远处香火袅袅、恢弘肃穆的东皇观。
“如果你不想的话,不试也没关系。”
林谙披了件灰蓝色牛仔夹克, 满是平民审美看不透的时尚补丁,乍一看以为是丐帮八袋长老,他把金属拉链一直拉到顶,一低头整个下巴就埋了进去, 隔着一层硬邦邦的水洗衣料,说出的话宛如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含糊缥缈。
陆惊风像是没听到,风吹动他的头发,扬起又落下,清隽的眉眼稍纵即逝, 看不清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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