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号缉灵组
绕来绕去,最后一锤定音:“惊风,你为了让我好受一些,竟如此煞费苦心。”
默默听完全程的陆惊风:“……”
这人上辈子, 估计是根成了精的大棒槌。
言尽于此,陆惊风给了他一个“你开心就好”的眼神,调整姿势,伸展四肢,闭目养神。
大棒槌也消停了,直挺挺地躺在一旁,进出气儿都静悄悄的。
过了很久,久到陆惊风的呼吸平稳下来,似是进入了浅眠,静谧的室内才响起一声幽微的叹息,大棒槌又多出了自言自语的毛病:“其实不用这样,对我而言,你死了还是活着,意义上其实差别不大。死了,你别无选择,永远只能是我的。活着,你挣扎得久些,但迟早也是我的。不过就是,存在方式略有不同而已。”
这话如石沉大海,没得到任何回应,也没期望着能得到什么回应。
直到林谙眼皮打架,昏昏欲睡,陆惊风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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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寅交替之前,那群精力充沛的老年人总算停下搓麻将这一古老的民族运动,尊臀离了黄木椅,开始活动手脚,转转脖子扭扭腰,为接下来的正经事热身。
林宅有间地下室,战时作为囤积物资和紧急避难的防空洞,平常就是堆放杂物的储物间,空间大,结构坚固,隐蔽性上佳,不受外界打扰,这会儿成了疏通经脉的完美选址。
林观主将众人领至后院,院子东南角上有一枯井,伸头一看,不深,大概也就五米有余,普通人跳下去可能会摔断腿,在练家子面前则是小菜一碟的微妙高度。
林天罡率先跳进去,落地后摸了一把井壁,打开了什么机关,井壁轰隆隆地凹嵌进去,现出一扇石门的形状。他又摸索了一阵,石门自动朝两边分开,而后抬头招了招手,先行踏进去没了身影。陆焱清紧随其后,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下饺子般一个接一个排队跳井。
队伍的最后,两个人影扭作一团,僵持不下。
陆惊风拦着已经预备起跳的林谙,一副熊孩子大了管不住的头痛表情,“你不好好躺着养伤,跟来凑什么热闹?回去回去。”
林谙大夏天裹着被单,一只脚踏在井沿上,犟出了烈士炸碉堡的风格:“我要陪着你。不是,我去我家地下室,你拦什么?还没过门儿就想掌家了?”
“过哪门子的门儿。”陆惊风简直拉扯得没脾气,直接搂着腰把人往外拖,颈边一根青筋暴突,“伤残人士还瞎蹦跶,你以为你有几条……诶?你干嘛?等……”
接下来是几句不太优雅的国骂,尽数淹没在逼仄的井里,林谙实在没力气,挣不脱陆惊风,索性反身抱着人一起跳了下去。
下坠的过程中,林少还用丰富的想象力给两人加了层童话般的梦幻滤镜:双双跳井,至死不渝,偶像剧般的罗曼蒂克……春情一泛滥,导致没控制好表情,突兀地笑出了声。
陆组长木着脸陷入了暴力的沉思,直想敲开此人的天灵盖,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模样清奇的核桃仁儿。
但也就只是想想,最终还是伸手回抱住人,踮起脚尖接连蹬了几下四周的井壁,旋转着减缓了坠势,得以安稳落地。
身高近一米九的林大少竭力把自己挺拔的身躯拧巴着,一手绞紧了被子一手攀在人肩头,全身的重量都毫不见外地压过去,扬起下巴搁在陆惊风的头顶作大鸟依人状,远远望去,活像一只死乞白赖吊在人身上的无尾熊。
陆惊风被他压得够呛,猛一着地差点崴了脚,而林弟弟看着娇弱无骨病如西施,使劲儿一推,愣是纹丝不动。
林谙咳嗽一声,大手一挥:“走啊。”
陆惊风面无表情道:“你倒是松开我。”
“不过是搂着肩膀,你就走不动道儿了?”林谙啧啧两声,“虽然本少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又恰逢身体抱恙,情急之下主动投怀送抱,美人在怀,陆组长毕竟不是现代柳下惠,一时腿软也是难免,但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做,这风花雪月芙蓉帐暖……噗嗤,你住手,别挠后腰!行行行,我好好说话……哈哈哈,哎呀我冷别掀我被子,你怎么知道我怕痒的哈哈哈,是谁泄露了本少的秘密哈哈哈……好了别闹,松松松,我松手还不行吗?陆惊风!你别得寸进尺,再挠我亲人了啊!”
“啵”一声,暧昧的轻响。
陆惊风浑身一震,停下所有动作,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不敢置信的还有做坏事的林谙,他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等趁乱作妖的勇气,一下子小鹿乱撞地愣在当场。
无言对视片刻,林谙摸着鼻子支支吾吾:“那个,都说了,让你别得寸进尺……”
“哼。”陆惊风黑着脸,扭头就走。
两人暂时止戈言和,一前一后隔着三米远,皆一脸冷淡。
“你们俩落在后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茅楹狐疑地瞅着突然间泾渭分明的两人,缉毒犬附身,左嗅嗅右闻闻,奸.情的甜腻味道简直荡漾出十里。
陆惊风色厉内荏地瞪了她一眼,捏起鼻子,赶臭虫似的挥手赶人,“姑奶奶诶,求你离远点儿,身上的香水味儿太熏人,直接能把我潜在的反社会人格激发出来,当心我提刀砍你。”
“很浓吗?”茅楹低头掀了掀衣领,闻完之后自己也受不了,干呕一声:“都怪张祺,那厮的审美跟艳俗华美的贵妃似的,随便喷一点可以媲美喝下一整瓶的玫瑰精油,香得瘆人。”
林谙的注意力则全在后半句:“什么反社会人格?”
“你要庆幸我这人在精神层面还很健康。”陆惊风嗖嗖射过去几记眼刀,阴恻恻地道,“要是陆某真有什么隐藏的残暴人格,第一个就把某少掐死分尸,剁成肉块跟石头一起套进麻袋,再放几条最毒的蛇,沉进水井,再盖上井盖……”
“咳咳咳咳咳!”林谙突然就咳嗽起来。
茅楹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缩到林谙背后:“风哥,你脑海中的世界比张祺的审美还可怕……”
没想到的是,张祺的品味居然也有附庸,魏菁菁女士就很欣赏这种对鼻子极富侵略性的烈香,还特地跑过来,巴巴地咨询茅楹这香水是哪个牌子,她也想买一瓶焕发出晚年夕阳红。
“时间不多了,别尽扯淡唠嗑,花露水儿的味道闻着不都一个样吗?等完事儿了上去再探讨交流。”陆焱清拍拍手,进行最后动员,“来来来,老家伙们都打起精神,各自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找准位置,看在老道的薄面上,爱徒的前程就全仰仗各位了。”
“呸,臭道士脸真大,谁看你面子了?老娘是为了我陆小侄。”魏菁菁反呛一句。
这间密室原本堆了些七零八碎的杂物,苏媛白天已经把能搬的物什都清走了,预留出足够大的空间。
密室的正中央放着地垫和蒲团,陆惊风环顾一圈,自觉朝为他准备的地垫走去,刚抬脚,林谙出其不意地捉住他的手,冰凉的指腹重重地捏了捏他的掌心,然后又在陆惊风反应过来之前匆匆撤手,对视一眼,抿了唇,转身到门口坐下。
全程一句贴心的交代也没有,陆惊风却从那点到即止的一握中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一直以来不足为外人道的紧张和忐忑,也尽数化在了那双沉默但坚定的桃花眼里。
他突然就安了心。
抬手摸了摸刚刚被亲了一口的脸颊,那地方还兀自发着烫,也不知道在臊些什么。甩甩脑袋,他从容地脱了上半身的衬衫,撩起裤腿,乖觉躺好,其余人见状,纷纷行动起来。
林天罡手速略快地捋着胡须,安坐于陆惊风头顶的蒲团。他的身后,左右各是临时拉来救场的魏菁菁与黄正奇,此二人平日里虽然老不正经,关键时候皆敛去嬉笑之色,一人指间绕着天蚕丝,一人膝上放着八卦镜,都是各自称手的兵器,横眉敛容,严阵以待。
茅楹手执桃鞭抱着双臂,跟林谙一同守在门口,一站一坐,密切注视着内外情况。
陆焱清脱了不方便活动的西装外套,于铜盆内净了手,仔细擦干,推推玳瑁老花镜,将包裹着镇棺钉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揭了上面的符。
霎时间,密室里阴气涌动,寒意四起,从脚底直蹿心口,林谙蹙起眉尖,拢了拢身上的被子,他后悔没把冬天最厚的羽绒服翻出来穿上。
陆焱清老花镜后的眼睛里迸出精光,与众人一一点头确认,托起那七根盘旋着浓密黑气的镇棺钉,跪到陆惊风身侧。
老头子难得展现出低调内敛的温柔,缓声道:“小风,你可都准备好了?”
陆惊风点点头,吸了口气,尽量放松四肢,“动手吧师父。”
“坚持住,忍忍就过去了。”陆焱清很是沧桑地叹息一声,按住徒弟瘦削的手腕,怜惜地安抚两下,眯着眼对准尺骨上的穴位,以内力生生将一根镇棺钉连根推了进去,鲜血几乎一下子淌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皆不忍地移开了目光,茅楹更是直接扭头不看,漂亮的大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潋滟水光,睫毛扑扇一下,鹅蛋小脸上挂上两行蜿蜒的清泪。
陆惊风平静地躺着,凝视着头顶暗灰色的水泥板,面上瞧不出任何该有的痛楚来,只有脸颊两侧鼓出两团坚硬的咬肌,线条绷紧,暴露出他的隐忍。众人看得清楚,钉子尖端没入皮肉的刹那,他的身体甚至连最基本的应急抽搐都不可见,到底是怎样的心性和意志,才能把生理性条件反射和疼痛一并咬牙克制住。
这钉子不像是钉在了骨头上,倒像是钉在了木头桩子上。
其他人不禁都吁了一口气,就像助产士都喜欢不喊不叫能吃痛的产妇一样,陆惊风的安静与配合也极大程度上缓解了周围人紧绷的神经。
这其实很矛盾,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是痛的,但好像只要他不表现出来,大家就会侥幸以为可能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痛,起码是可以忍受的。如此一想,旁观者的内心就好受多了。
林谙是例外。
他盘着腿,松弛地靠在门边,目光没有丝毫游离,始终专注且锐利地聚焦在那张无波无澜的脸上,不会因为落钉的残酷而不忍直视,也不会因为陆惊风刻意表现出来的冷静自持而松懈下来。
随着一根根镇棺钉落进该落的位置,他的心悬吊起来,五脏颤抖起来,四肢亦泛起假想的疼痛,他不知道之前陆惊风目睹玉匕首扎进他胸口时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自己这会儿如坠冰窟,如芒在背,如刺在喉,恨不得扑上去以身代之,受这钻心锥骨之痛。
最难最痛的是肩胛骨上的两根,陆惊风的额头和鬓角都被汗水濡湿,整张脸在矿灯下反射出碎光和异样的潮红,面部神经因为忍耐到极限而微微抽搐,使他看上去面露狰狞。
林谙捏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皮肤,胸腔内渐渐升起一股无名邪火,身体是冷的,呼出来的气体却烫得惊人,灼烧着气管,水深火热中他细细地捻着手指,满脑子转悠着的都是把人从这个鬼地方劫走的念头。
☆、第 65 章
但他知道他不能。
这是陆惊风做出的选择。
那人自愿受着, 那他只好陪着。
每落一根镇棺钉,密室内都会响起一阵断断续续的嗡鸣,听来宛如深闺怨妇曲折哀婉的呜咽——那是镇棺钉上盘桓千年的阴煞之气遭遇陆惊风体内郁积着的焚灵业火,激烈碰撞时发出的响动。
携带型矿灯的照明力度有限,除了陆焱清的手边,四周昏暗一片,由此反衬出任何一点微弱的亮光都尤为惹眼。
“快看风哥身上!”茅楹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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