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海域
“……我原来没有和他谈过恋爱。我很难过,也很遗憾。但感情不会是假的,即便它曾经是假的,是被人安排了放在我脑子里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秦戈的名字很好听。我希望你也要记住这一点。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喜欢喊他的名字。我当然不会得到回应。但光是他的名字就足够让我开心。
他像刀剑,像所有致命的武器。但他也很温柔。他永远对我温柔。”
谢子京写的事情,有些甚至是秦戈没印象的。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眉头却不受控制地皱起。眼泪不是因为悲哀和难过而诞生的,是比它们更复杂的感情。秦戈甚至想起谢子京靠在调剂科门口笑着看自己的那个傍晚。北京的夕阳原来那么亮灿灿,他的哨兵浑身仿佛围绕着一层昏黄的光。
“你别让他伤心,别让他难过。如果一切真的不容易记起来,你千万别像陌生人一样对待他。
他心里有很多难过的事情,他只告诉我。我们,我是说我和你,未来的你,现在看这个本子的你,别欺负他。不好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无论对我还是他。高兴点儿过日子挺好的,我也就这个愿望了。”
秦戈这时候才觉出一丝愤怒。
谢子京没有做到——现在的谢子京并没有完全遵照过去的谢子京的叮嘱。他明明知道一切事情,明明知道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但仍然装作无知无觉,一次次地看自己笑话。
林子里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最后停在几步之外。秦戈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抬起头看谢子京。
谢子京紧张又狼狈,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小记事本。
他让秦戈难过了。这件事情先是在谢子京心里重重击了一下,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也前所未有地低落。
“对不起。”谢子京急忙说。
秦戈拿着本子站起,在见到谢子京的瞬间,愤怒无限放大,甚至压倒了之前的一切感情。他想把本子朝着谢子京扔过去,但临出手时又舍不得,最后干脆把本子摔到了脚下,转身离开。
谢子京一把抓住了秦戈的手:“秦戈,对不起……”
被他碰到的手腕像火一样烫。秦戈现在就是个被火烤过的爆栗,随时都能炸开。
“骗我很好玩是吗?”秦戈大吼,“别碰我!”
谢子京没有放手,固执地拉着秦戈往自己胸前靠。秦戈立刻恼怒了,他先是曲起另一只手的手肘往谢子京肩上狠狠一砸,谢子京吃痛退了一步,他便顺势一推,接着自己的冲势和体重把谢子京推倒在地。
“每天看着我被你戏弄得团团转,心里高兴是吗?”秦戈揪着他的衣领,一双红眼睛瞪着谢子京,“仗着我喜欢你……不,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我特别恨你!”
谢子京没注意听他讲什么。他的向导红着眼睛,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伤心。他抬起手,摸了摸秦戈的脸。
秦戈一愣,几乎就在瞬间,那双圆睁的眼睛里浮起了水汽。
“我……我只是想证实。”谢子京竭力地跟他解释,“虽然写了下来,可是我没有实感。我问过白小园和唐错,甚至问过雷迟,可是他们什么都不肯讲。是你不让他们说的,对不对?”
秦戈眨了眨眼睛,他的眼泪是很细很小的一滴,落在谢子京的脸上。
“你应该提醒我的。如果我忘记了,你必须竭尽全力,用尽所有办法来提醒我。”谢子京看着他的眼睛,“秦戈,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实感,我的记忆停留在鹿泉之前的十八年。可时间已经过了十年。这十年里我所经历的事情,都要一点点地重新回忆,很多都必须依靠别人来告诉我。我不是不相信他们,可是……可是你不一样。”
谢子京的手指在秦戈湿润的眼角按了按。
“你不一样。你和别的人永远不一样……我就算不看那个小本子我也知道的。”他慢慢地说,“我想验证本子上说的事情。我想把你当做我跟这个新世界的联系。对不起,是我没做好。……别讨厌我,好不好?”
秦戈一声不吭。谢子京又说:“你喜欢以前的谢子京,那你也喜欢现在的我,行吗?”
“……你不是他。”秦戈松了手,起身走开了,头也不回。
谢子京慢吞吞坐起,又慢吞吞捡起了本子。内页里有几滴水痕,他看着它们,合上了记事本,心里委屈极了:我就是他啊。
回程路上,谢蔚然手握方向盘,一声不敢吭。
秦戈坐在副驾驶座上,一上车就低着头像是在睡觉。谢子京溜进了后座,也是沉默不语。
她的大闸蟹在车头快乐地变换红和青两种颜色,仍旧无法把气氛搅热。
谢蔚然干脆把蟹收了起来,装作认真开车,目视前方。
危机办里,雷迟看看小海的母亲,又看看支队长。
支队长:“别骂人,这是总部来的领导,你儿子被人打还是他护着的。”
“领导?”小孩母亲上下打量着雷迟,“这么年轻?”
支队长把小海的档案资料递给雷迟,告诉他自己准备到渔港去一趟。到渔港调查的人似乎找到了一些新线索,他去现场看看。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小海母亲认真察看儿子的伤势,雷迟一边听着母子俩低声的对谈,一边翻开了档案。
小孩的母亲叫张芊,一个未婚的普通人。雷迟吃惊地看到母子关系上写着“养母”二字。
“……你们坐吧。”雷迟说,“再等一等就能走,等外面的人都散了,我送你们回去。”
张芊看见雷迟一直停留在档案的第一页,说:“他是我捡回来的。”
雷迟:“……”
当着孩子面说这个好么?!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小海。小海认真点点头,浑不在意。
雷迟郁闷了:“小海知道自己是领养的?”
张芊:“知道,我不瞒他。不对,是捡回来的。”
雷迟:“哪里捡的?”
张芊:“就后巷里,放在垃圾桶盖子上,那时候才那么小一个。下雨天,哭得都没力气了。我见太可怜,就抱回店里了。”
雷迟:“你是做什么的?”
张芊翻出一根烟,想到这里不能抽烟,只好夹在手指间:“我?以前是站街的,现在在饭店里当厨师。”
雷迟又抬起了头。张芊在小海面前也这么坦率直白,这让雷迟很吃惊。母子俩坐在长椅上,张芊一手拿着烟,一手握着小海的手,眼睛看着雷迟,不是乞怜也没有惭愧,反而带着一丝丝的挑衅。
张芊年轻时没读过什么书,十几岁就跟着村里人出来打工。厂子里活多钱少,还要被人揩油,她脾气急躁,打了对方几次之后就被辞退了。无处可去,张芊便跟着其他姐妹在发廊里做起了生意。和别人相比,她的性格总会招来不少拳头,张芊也不服软,谁打她她就照着打回去。
你给我钱,我让你爽,这确实是个交易,但没谁比谁低一等。她这套理论在发廊街的姑娘们之间有时候传作笑谈,有时候又奉为真理。
捡到小海是一个意外。她做完生意在店子后门抽烟,雨里隐约听见了小孩的哭声。
虽然看到孩子脸上有几道对称的细细伤痕,但张芊只是以为他被父母打过。小婴儿哭得很惨,店里老板娘说出生肯定还不到三个月,又瘦又小,看样子活不了多久。
那时候张芊刚打掉了一个胎儿,她舍不得这个在自己怀里虚弱地哭着的娃娃,连夜带他去了医院。
抽血化验,住院治疗。医生拿着化验单,神情惊诧:这是两个月前在我们医院里生的海童啊!
张芊一脸茫然:“海童是什么?”
住了大半个月院,花了张芊好几千块钱。她攒了许久的从良资金又缺了一块儿。她问医生,如果没人要这个小海童,他会被怎么处理。医生告诉她,虽然已经通知孩子的母亲,但母亲和家人已经彻底失联,如果没有人要这孩子,他会被送到孤儿院。
海童计划出院的那天,张芊接客也接得心不在焉,接二连三地跟客人吵架,老板娘烦得要把她赶出去。她又蹲在后巷抽烟,一根接一根,抽完半包之后,去了医院。
熟悉的客人给她伪造了拥有正经工作的证明,不久,张芊从孤儿院里领回了寄养在那里的海童。
店里的人都知道她捡了个儿子,皮肤很黑,眼睛很亮,长大了会是一个英俊的男孩。
张芊偶尔会带小海去店里转转,大部分时间都把他托付给村里的人照顾,她下班回家了才接走。小海非常聪明,学会了很多话,常常拿着小手电等在村口,看到张芊的身影就跑着扑上去。
张芊开始认认真真地攒钱,她想让小海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母子俩住在小小的平房里,能听见遥远的海浪声。
小海上小学之后,张芊也找了正经工作。她攒了足够母子俩生活几年的钱,跟着一个厨师从学徒开始做起。知道她是单身母亲,饭店里的人总会给她多一点儿照顾。一年,两年,转眼十几年过去,张芊已经是那家饭店后厨的负责人了。
“最近死了好几个什么特殊人类的女人是吧?”张芊说,“我也听以前的姐妹说起过。”
雷迟倒是没想到还能从她这里获得线索,随口问:“你知道些什么?”
“还是我送小海去医院的时候听说的呢。原来世界上还有‘特殊人类’,我以前可一直都不知道。医生说哨兵向导人数最多,有些没工作的女人,也跟我一样会去站街,钱还不少。因为大家都好奇啊,特殊人类,特殊的女人,那是不是跟寻常女人有什么不同?”张芊笑道,“好笑,什么特殊不特殊的,为了钱,大家不都一样吗?”
张芊从以前姐妹那里听来的是另外一件事。
以前的姐妹们不少都回家或者找了别的工作,倒是有几个人还在发廊街里生活,都盘了新店,一个个做起了似模似样的老板。
街上也仍然有暗娼,比之前更隐蔽了,来寻欢作乐的客人往往要对几句暗号,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不知道暗号的客人,谁都不敢接待了:对姑娘们来说,他们就是陌生人,是潜在的危险人物。
“死的那几个女人,平时接的都是一般的客人,收费也不贵。客人如果出的钱多一些,她们就会跟着客人走。”张芊说,“这是非常危险的,如果不懂自保,很容易出人命。”
“什么叫一般的客人?”
“穷,脾气坏,爱打人。”张芊笑了笑,“我以前也碰过这样的人。他们觉得你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都是看不起他,不狠狠揍你一顿,他就不是个真男人。不过我幸运一点儿,我力气大,能打,我不怕。但别的小姑娘怎么样,那就难说了。”
雷迟沉默不语。
从案卷的记录来看,确实很容易看出这个凶手的性格特征。对待尸体的方式非常粗暴残忍,似乎带着仇恨。但这种仇恨却又不是专门针对某一个特定人物的,它更像是冲着特殊人类女性这个群体发散的恶意。
凶手对特殊人类之中的女性充满怨恨和杀意,死者有向导,也有半丧尸人。
在她们之中,最容易被接触到,也最容易失去戒心的,是性工作者。
但为什么凶手还杀了一个茶姥,和一个普通的白领?
茶姥是孱弱的,在大多数人看来,她甚至是丑陋的。杀死茶姥能让凶手得到什么样的满足?
雷迟再次翻开案卷。这次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年轻的白领身上。
照片上的女孩神情温和,一头长发披在肩上。她的生活经历与其他死者完全不同,除了工作之外便是宅在家中和宠物消磨时光。今年的数次出行,都是因为出差。
上一篇:这个向导丧心病狂(星际)
下一篇:正极必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