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海域
秦戈伸出手,他穿破了这片黑暗,走入一个狭小的房间。
谢谅站在房间中央,姜永贴在角落,背靠墙壁。他手里拿着一个摄影机,正对着谢谅和蜷缩在地上的周游。
周游抱着脑袋在哭。他流泪的方式很古怪,一直圆睁着眼睛,五官都在发颤,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房间一角摆着桌子,桌上是一盏台灯。一只孔雀立在桌子上,冷白的灯光照亮了它的尾羽。在房间的天花板上,十余根漂亮的孔雀羽毛正在无风自动,缓慢摇摆。
“还是称呼你为周游吧。”谢谅说,“我再问一遍,你的母亲和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孔雀羽毛开始旋转,绕着周游,边缘锋利如同一把薄而灿烂的切刀。
周游呜咽着呻.吟:“我……疼……”
谢谅蹲在他面前:“是啊,是很疼的。被你这样对待过的人,一定也非常疼。”
周游咬紧了下唇,沉默片刻之后才开口:“我……我母亲……是被他打死的……他用擀面杖和铁锅……砸她的脑袋……”
谢谅:“为什么?”
周游:“……她说我长大了,应该去上学。”
谢谅:“然后呢?”
周游:“然后……然后她就不动了。他在院子里挖洞……后来酒瘾犯了,让我继续挖,他在旁边喝酒,看着我。”
谢谅:“是你把妈妈埋了的?”
“妈妈”这个词让周游怔了一瞬。谢谅对他“海域”施加的压力已经消失了,周游的眼泪停止,木木地点点头。
“‘他’是谁?”谢谅又问。
“……周雪峰。”周游说。
“你爸爸?”
周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眼中掠过一丝惊悸,但随即很快消失。“我……我不能喊他爸爸。”
谢谅点点头:“好的,周雪峰。那周雪峰是怎么死的?”
“被石头砸死的。”
“和你没有关系?”
“没有。”
“别说谎。”谢谅又摸了摸他的耳朵,周游下意识地缩起了肩膀,“继续坦白,你就不会痛。”
周游不吭声。谢谅继续问:“那是你第一次杀人,对吗?”
一根孔雀羽毛飞旋着落在周游的身上,在接触到周游鼻尖的瞬间化为白雾消失。紧接着,周游再次发出惊恐的尖叫,身体像过电一样急剧颤抖,狠狠撞在了墙壁上。他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又抠自己的耳朵,边哭边叫,几乎要呕吐出来。
持续了将近一分钟,谢谅再次站起。周游趴在地上喘气,眼泪、鼻涕和唾液混在一起,他抬不起头。
“‘海域’受创很痛苦,对不对?”谢谅问,“为什么你会以此为乐呢?我猜,那是因为你从来不知道这有多难受。”
周游艰难坐起,头极其沉重似的,不敢抬起来。
“回答我,周雪峰是怎么死的。”谢谅厉声问。
周游这次没有再抗拒。
周雪峰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他告诉周雪峰,山脚下有个旅行团留下的帐篷,里面有发电机,但他力气不够,拿不回来。发电机可以卖钱,周雪峰当即出发前往周游所说的地点,但他却踩入了周游设下的陷阱。捕兽夹限制了周雪峰的活动,周游从高处推下石头,砸在周雪峰的脑袋上。为了消除可疑的痕迹,周游不断推动落石,直到把周雪峰的尸体砸得面目全非。
他清理了捕兽夹,仔细地砸碎了父亲的脚骨,确认不会有人看出端倪,才转身跑回村里呼救。
这是一次成功的谋杀。无论村人是否怀疑,至少周游已经顺利解决了自己生存的最大障碍。他没有停留太久,收拾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和现金,离开了村子,开始北上。
为什么北上?因为他的母亲出生在王都区,那个混乱的、没有秩序也没有规则的地方。少女成年后远离家乡南下,遇到了周雪峰,从此命运被一锤定音。
周游只知道王都区,他想要去王都区。母亲对他没有太多的呵护和爱,但有时候会错口把王都区称为“家”。
周游在路上消耗了好几年的时间。他一般都扮演乞丐,如果遇到哨兵和向导,则会利用自己的容貌让对方放松警惕,获得进入对方“海域”的机会。他已经越来越娴熟了:先施加痛苦,然后挑起愉悦。他给予对方的快感比任何生理快感都更强烈,意志力薄弱的人很容易就会被他迷惑。周游很小心,他要求的不多,只是一个栖身之处,一两顿饱饭。
因为目的地是王都区,他并不打算在任何一处长期逗留。
最后,他终于在一个雪天里如愿抵达王都区,并且被周义清捡回家,认识了真正的周游。
秦戈眼前的画面忽然开始扭曲,审讯的房间消失了,一切不断动摇。在被迫脱离姜永“海域”之时,他看到谢谅坐在自己面前,苦恼而沮丧:“我不想再做这个工作了……这和严刑逼供有什么区别?通过折磨‘海域’来套话……而且这并不是为了获得真相,而是要发现弱点好控制对方……”
秦戈连连喘气,随即发现有人站在背后,用一种保护的姿势抱着自己。
谢子京:“一个小时了,所以我把你叫了回来。”
秦戈:“……你怎么知道我的极限是一个小时?我告诉过你吗?”
谢子京:“……”
这是小本子上写的,但他现在还不打算说。
秦戈脱离了他的怀抱,眼角余光看大窗外的谢蔚然拎着大闸蟹,满脸惊讶地看着这边。
“姜永,今天的巡弋到这里先结束。你好好休息。”秦戈犹豫片刻,继续告诉他,“谢谅还没有找到,但我们正在接近当年的事实真相。周游是一个危险的人,你们控制了他,这是完全正确的。”
姜永抬起脸,满面都是眼泪:“我知道……可是……”
秦戈心中一动,忙问:“你知道自己的‘海域’是什么样的吗?”
“我知道……”姜永艰难地说,“零号仓……那是零号仓的监室。”
货车在道路上平稳行驶,卢青来看着窗外,路面平坦,空气干净,能看见远处起伏不停的连绵雪山。
“卢先生,你弟弟……没事吧?”副驾驶上的人回头看了一眼,问道。
卢青来笑笑:“没事,他偏头痛。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才过来的。”
这是一辆运货的车子,卢青来给了一些钱,开车的叔侄俩就让他和周游坐了上来。
周游蜷缩在后座,低低呻.吟,持续不断的疼痛正在折磨他的精神和身体。
“这么严重?”开车的年长男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脑子里不会长瘤子了吧?我有个同事就是这样,疼了好几年才发现。”
“倒没有这么严重。”卢青来说,“他工作太忙了,药吃了不少,也上医院看过,都说没办法。所以我们才来找藏医的。听说极物寺那边不是有个神医吗?”
前面的叔侄俩都笑了起来:“你们是说青眉子啊?”
卢青来:“我们也是听别人讲的。”
“青眉子现在可不在极物寺了,他成日到处跑来跑去,闲不住的。”
叔侄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青眉子的事情。卢青来偶尔附和两句,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摸了摸周游的脑袋。很好,今天的周游因为虚弱,显得非常乖。他没有抗拒卢青来的抚慰。卢青来略略低了低头,他听见周游在说话。
“周游……周游……”
卢青来:“……?”
周游在低声喊自己的名字。卢青来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感觉到陌生和迷惑。
秦戈和谢子京离开姜永的家,坐在林子里歇气。谢蔚然见秦戈脸色苍白,很是紧张:“你怎么了?”
“正常反应。”谢子京说,“他巡弋不对劲的‘海域’之后,都会有这种症状。”
秦戈:“……”
谢子京的手臂力气很大,秦戈被他紧紧护在胸前,就连坐下来也不能挣脱开。秦戈确实头晕,但他现在已经能够控制自己了。不过最令他疑惑的,是自己应该从来没对谢子京——修复“海域”之后的谢子京说过自己巡弋的细节。比如一个小时的限制,比如这些细节。
谢蔚然:“我刚刚联系上小海的妈妈了。小海被人抓到了危机办,我们要过去吗?”
秦戈吃了一惊:“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谢蔚然正要跟他说详细情况,谢子京忽然一下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口袋。
“我东西掉了。”他回忆了片刻,“可能是掉在小海家门口了。你们等我,我很快回来。”
他转身跑走了。谢蔚然告诉秦戈小海那边的情况,说完之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的潜伴刚刚亲了你一下。”她小心翼翼地说,“亲了你之后,你就结束巡弋,恢复意识了。”
秦戈:“……什么?!”
谢蔚然指着自己的脸颊解释:“亲的是这里。”
秦戈现在想杀人了。谢子京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脑子里装的永远是秦戈理解不了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了揣在自己裤兜里的那本小记事本,封面上画着兔头。
谢子京去找的应该也是它。秦戈犹豫片刻,把本子拿了出来。兔头笔法幼稚,像简笔画。秦戈看了半天,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精神体。
他随手翻开了。
跃入眼中的第一句话,是“他给了我一束花”。
作者有话要说:
青眉子终于要出场啦!对其他人来说不是重要人物,但对谢子京来说很重要,嘻嘻。当时他在鹿泉里救过谢子京,大家还记得么?
第83章 阿班火09
“他给了我一束花。他那时候真好看, 那么年轻, 在千万人之中一眼就能看见。”
秦戈愣住了。
他连忙翻到第一页。
这是谢子京的字迹,他认得。
“秦戈说我可能会失去和他、和调剂科所有人在一起的记忆。准确来讲, 记忆并不是消失了, 而是没办法立刻成为真正被我记忆住的内容, 它们会分散在我的‘海域’里,直到我得到一个什么契机, 让它们重新聚集。
即便我看了这么多本海域研究学的书, 我还是听不太懂。但秦戈很害怕。我的安慰没有用。如果我们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谢子京, 这是你自己写下来的内容, 请你把每一条都牢牢记住。
我的爱人是秦戈。虽然我没有告诉过他, 但我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我在调剂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但对于秦戈,我应该是很重要的。当然他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在“调剂科”三个字上谢子京打了个圈,引出箭头在页边写了两个名字:白小园, 唐错。
“我认识秦戈很久了。技能大赛上, 他给了我一束花。他那时候真好看,那么年轻, 在千万人之中一眼就能看见。那束花我曾经放在海域里,一直保管着。它对我和秦戈都有非凡意义, 你要记住。”
秦戈听见谢蔚然在一旁跟自己说她先去开车, 他草草地点了点头,翻开一页。谢子京的字写得太大了, 太潦草了。他的视线被眼泪模糊,在哨兵匆忙写就的记录里,一点点地回溯自己和谢子京相识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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