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来什么
李阿姨是厨房一把好手,面条做得又滑又韧,汤是香浓的高汤,虽然看起来清清淡淡,但味道诱人,让人食指大动。
江适吃了一碗,又只会李阿姨把明敏刚做失败的拿出来,口感和卖相自然是天地之隔,但江适还是津津有味地吃完了。
明敏在厨房呆了半个小时之后,江适就不让她继续干活了,亲手给她擦手擦脸,再把她推到客厅。
“我在厨艺没天赋,只有以勤补拙。”明敏还抱怨他,“你这样,等你生日那天我把长寿面做成面疙瘩,可别怪我。”
“面团我都能吃下去。”江适说。
也白好奇地问:“什么是长寿面?”
“长寿面都不知道呀?”李阿姨乐呵呵地说,“就是生日那天吃的面条,有健康长寿,长命百岁的寓意。”
也白却皱起了眉,才百岁怎么够?他的阿适要与天地同寿,永远都和他在一起才行。
于是他也来劲了,撸起袖子说:“我也要做长寿面,能活一百万年的那种。”
明敏不满道:“不行,你这是抄袭我的创意,你换成别的。”
江适:“……”
李阿姨熟练地化解矛盾:“没事,生日那天吃什么都上手。我教你做长寿饼吧。”
也白点点头,和李阿姨进了厨房。
二十分钟后,江适听到了一声疑似轰炸的声音,然后李阿姨捂着鼻子咳嗽着跑出来,接着也白带着烟出来了。
“刚才那是爆炸了吧?”明敏傻眼道。
也白端着盘子来到他们面前,“长寿饼。”
江适眼角抽搐地看着雪白的盘子里格外漆黑的……饼,无言了半天。
“长寿饼。”也白又介绍了一遍。
“我不吃。”江适毫不留情,“这种东西吃了之后就嗝屁。”
明敏饶有兴致地拿过两个饼对着敲了一下,发出了石头碰撞一样的声响,笑得停不下来。
李阿姨也走了过来,“小白和厨房相克,不适合做饭。”
也白有些受伤,拿着黑饼不说话了。
江适拿着湿巾过去给他擦脸,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亲了口他的嘴角,小声地说:“我不要长寿饼,我要你把自己送给我。”
也白抬眼,喉结不自觉上下滚了几下,某些渴望浮现了起来。
但江适没给他动作的机会,擦完他的脸后就去和明敏聊天了。
明敏今天一大早起来,有做了那么多事,很快就累了,江适把她抱上床,等她睡着后才出去。
李阿姨切了盅水果放在客厅,笑着招呼他,“过来吃水果,可鲜甜了。”
江适过去吃了一块,然后随后问了些明敏这些日子的近况。
李阿姨叹了口气,“说实话,她就只有周末的时候精神好点,能下床。平日都疼,咳嗽,睡也睡不好。”
江适也忧伤了,手指都绞紧了。
“但总体来说挺好的。”李阿姨宽慰,“之前医生说能挺过上个月已经是奇迹了。你妈那么牵挂你,肯定会挺下去。”
江适不说话,他想起刚才明敏的模样,会说会笑,面色甚至还有些红润,看着明明和“死”这个字眼相去甚远,所以不会的,她一定还可以活很久。
明敏这一睡,睡了七个小时,吃晚饭的时候才醒来。江适还担心她睡太久了身体虚,想让他在床上吃,但明敏摆手说不用,她的状态不虚,反而很有精神,她甚至还让江适搀扶着她走了几步,适应了之后,她竟能自己走了。
“这……真没事吗?”江适惊诧。
“真没事,我好久都没睡得那么舒坦了,把身体里的力气全都补足了。”明敏笑着说。
李阿姨看到她的模样也非常惊讶,但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嘴,看见母子俩言笑晏晏的样子,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晚饭吃得其乐融融,明敏健谈了起来,说了许多江适小时候的事,她的记忆十分清晰,甚至能说出许多细节,很多事江适自己都不记得了。
也白听得最仔细,小时候的阿适,真想抱抱。
气氛正热乎,这时房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是张家哲。
他看到一桌子的人在看到他时瞬间沉默了下来,便有些局促地在玄关顿了顿,才说:“我回来拿个文件。”
江适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给明敏夹了块鱼肉。
明敏则是轻轻点头,眼里没有多余的情绪。
张家哲拿到文件后,很快匆匆离去了,对这个家庭的特殊之处不太了解的李阿姨挽留道:“张先生,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吧。”
张家哲苦笑,“算了吧,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出门之际,他还是忍不住,轻声说:“下个礼拜你的生日我应该也不能到场,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江适嘲讽地掀了掀嘴角,“滚吧。”
也白眼中一片寒凉,想杀人的心蠢蠢欲动。
“好了别扫了兴,咱们继续吃饭。”明敏笑道,“今天的饭菜怎么这么好吃?是不是之前我失去了一半的味觉?”
“好吃你就多吃点。”李阿姨声音似乎带着哽咽。
江适什么都没察觉到,只觉得明敏状态特别好,他也很高兴。
他以为,这样美好的夜晚能连绵不绝,他们的未来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第六十八章
晚上十点多,江适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他看到厨房亮着光,里面传来了咕嘟咕嘟水烧开的动静。他走过去看,是明敏在里面。
她竟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擀好的面团被切成细条,她正要把它们往锅里放。
“妈。”江适惊叫了一声,“那么晚了你在干什么呢?肚子饿让李阿姨给你煮啊。”
“我不饿,就像给你做点宵夜。”明敏笑着把下面条,“我突然顿悟了,这次特别成功,你就等着吃吧。”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江适走近,在她身边让她依偎着。
“我睡得够多了,能多站会儿就多站。”明敏边搅拌着边说。
江适见她没有疲乏的样子,就没再多说,不过一直陪在她身边,不动声色地护着她。
“好了。”明敏盯准了时机,“阿适,帮我把碗拿来。”
捞面,浇汤头,摆盘,一碗纯手工软白弹滑的面条新鲜出锅。
“怎么样这面相?”明敏期许地看着他问。
“嗯……”江适沉吟,“外头卖估计得好几千吧。”
“去你的。”明敏笑着推了一下他的胳膊,“来吃吧。”
江适丝溜丝溜一下吃了小半碗,咀嚼没法说话,就给明敏竖了个大拇指。
明敏眉开眼笑,撑着下巴看着他吃,在带着点橘黄的灯光下,她的目光温柔得像虚幻了一般。
“吃了这碗长寿面,妈妈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康丰顺,不求你出人头地大富大贵,只求你安定平稳顺风顺水。”
“这早了吧?”江适的狐疑里又有些潜意识的不安。
“这样的超水准发挥很难得的,我怕你生日那天搞砸了,所以提前说保险点儿。”明敏说。
“做菜这种事成功了一次就不会再失败了,这是江大厨的江大厨的经验之谈。”江适看着她毫无异色的神情,放心了,对她挤眉弄眼说。
明敏很容易被他逗乐,捂着嘴笑得肩膀都在抖。
面吃完了之后,江适把餐具拿回厨房清洗,洗完一回头,对上了明敏掺合着爱和眷恋的目光。
“累了?”江适问。
明敏轻轻点头。
“我带你回房间休息。”江适把她推回房间,熟练地抱她躺在床上,给她捻好被子后,低低地说了声:“晚安。”
“晚安。”明敏眼睛弯弯,她有些想哭,但更多的是幸福。
她非常的幸福。
打开`房门,江适就对上了也白的眼睛,就好像他一直盯着这里看,等的就是江适推门而入的这一刻。
江适跑过去跳上床,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丝毫不客气地坐在也白的肚子上抱住了他,那样子,像是遇到了什么特别高兴的事。
“重。”也白这么说着,却环抱着江适的腰身,让他贴得更紧密些。
“我感觉妈的状态特别好。”江适的话里都带着欣喜的笑,“她好像真的能活好久。”
也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你知道吗,癌症晚期患者有些能多活五年十年的都是奇迹了,但我觉得她能比那些奇迹还要奇迹。”江适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美好的期冀,直到也白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江适的眼睛黑而润亮,像清澈湖底之下的宝石。也白忍不住亲他的眼皮,又亲他的眉心,喃喃道:“我会陪着你,会一直一直,永远永远陪着你。”
江适犯困了,在也白细密柔和的亲吻中睡了下去。
他漂浮在漆黑之中。
看不见,摸不着,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哪里,仿佛身体、意识也是这黑暗的一部分。
“阿适!”
有人在喊。
这道声音携带这光茫,明亮随着声波漾开,他的感官由此苏醒,白茫占据了一瞬,随即是一片新的景象。
“……阿适,阿适,你醒了?”
他的眼睛反射性地眯了一下,才看清了眼前人,“妈……”
“醒了呀。”明敏笑着摸摸他的脸,“坐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他才意识到自己枕在明敏的腿上,不由得脸上发烫,赶忙坐了起来。他们坐在一张沙发上,这个地方他很熟悉……是他家,那个已经被拆迁了的家。
怎么回到这儿了?他心里疑惑。
“你长大了,成为了最了不起的男子汉,比你小时候憧憬的大人还要棒。”明敏温柔地注视他说。
他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夸起了他。
“我在这里和你生活的时间最长。”明敏环视着这个小客厅,“可当时我的野心太大,不满足于在这个小地方平静的过完这一生,所以我没有珍惜,我舍弃了一切走向大都市。”
他听着觉得很难过,因为他是被舍弃的部分,于是拉耸着脑袋。
“所以说人啊,是不能两全的,我现在后悔了当初的离开,可我如果没有离开,也一定不会甘愿现状,总要放弃一个。”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对不起,我是个自私的母亲,你小时候我没有好好爱你,照顾你,快死了还要贪图你的陪伴,在你身上吊一口气。”
他一个劲的摇头。
“对不起,阿适。”她声音颤抖了起来,她像抱着孩童一样,把高大的江适抱紧怀里,“我好后悔,我宁愿不要那些名利财富,也想和你在一起,看着你长大,这样我可以回忆的时光,就不会那么稀少了。”
“妈妈……”他小声地叫着。
“我真舍不得你……如果有来世,我还能做你的妈妈吗?”
“妈妈,妈妈,妈妈……”他抱紧了明敏的腰,他莫名的慌张起来,他感觉自己要失去了。
“阿适,我要走了。”明敏含着泪水,微笑着说,她轻轻挣开了江适的手臂——用尽了全力,可还是拦不住离别脚步。
明敏站了起来,和他轻声说了句“拜拜”,然后走向玄关。
江适才意识到,这是十年前明敏的模样,她还年轻美丽,是他记忆深处母亲的模样。
她停驻在门口,江适忍不住呼喊她挽留她,可她还是打开了门,就像出去上班一样走了,留下江适一个人。
“阿适……阿适……”
江适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到了心跳和呼吸,周遭的声响和脸上的湿润,一切都落到了实处。
他看到了也白,开口第一句是:“我妈呢?”
也白张了张嘴,江适布满泪痕的脸让他无法亲口说出实情。
江适的心跌到谷底,他不再等答复,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到明敏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