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师尊是魔头
寒净手里提着三根细细的寒铁链,对寒靳摆出自己最冷酷无情的面孔:“在下还需梳洗一番,宗主请先回。”
寒靳背着他那把轻巧的银剑,看着天不说话。
寒净有些搞不懂自己这个久未见面的徒弟了,寒净对寒靳的记忆还停留在闭关之前那个粘人的长不大的孩子,结果一出关就语含轻蔑刀兵相向毫不顾念旧情的徒弟现在又一副跟定自己的样子,让寒净不由得心底升起深深的疑惑。
这是……疯了吗?
觉得寒靳精神有些不正常的寒净又开始选择性忽略这个孩子现在已经是一宗宗主,没有底线的心疼了,没师父的孩子过得是什么日子,竟把一个正常人逼到这种地步!自己当年闭关匆忙,寒靳修为尚浅,他竟连一部像样的功法都没给寒靳留下。明明是有师父的人,若不能另拜他人,便如同散修一般自己摸索,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变成这样自己也难逃其咎!寒净心中自责,便对寒靳投去老父亲关爱的目光,如果不是对方现在居然比自己还高出许多,怕是还要上去摸摸头,一如小时候。
寒靳:……??
虽然半片山峰都被寒净毁了,可以寒净寒靳的修为,要在方圆百里内找一湾清泉并非难事。泉水映照之下,寒净发现自己竟一直蓬头垢面,面目难辨,加之身上被水浸泡又被灵力冲击的衣物早已残破不堪,活脱脱一个疯子。不知道的时候也便罢了,知道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寒净实在是一刻也无法忍受,立刻除去所剩无几的衣物,沉入水中。
寒净修习的功法特殊,闭关之时神魂与身体联系极为微弱,灵气归于明台,肉身则表现出经脉阻塞之相。这种修魂之法更注重提升神魂,据说练至功法最高层便可神魂随意脱离肉身,化为身外化身,等同于比普通修士多一具身体,遇到危险抛弃肉身修为却无损于修为。但在寒净闭关期间,肉身不腐不死,却极为虚弱,对污秽之气的抵抗连常人都不如,极易受到外物侵蚀。因此神魂归位,灵气复体之时,纯正灵气冲击肉身,奔流于常年阻塞的经脉,便是一次次的洗经伐髓。肉身熬过锻体之苦 ,自然也能焕然一新。
只是锻体之时也是最没防备之时,寒靳虽然默然无语,似乎只是同路,可寒净还是难以忘记寒靳动手时的果断。随着寒铁链从体内抽出,若不及时锻体,这具连普通人都不如的肉身,恐怕难以撑到回归宗门。
既然不能对寒靳痛下杀手,寒净已下定决心,赌一把。
“寒靳,我要立刻洗经伐髓,重塑肉身。你若想杀我,便抓住机会。若你还顾念半分旧情,不要管我。”
寒靳站在水潭边,眸色微动:“我为师尊护法。”
寒净实在搞不懂这个徒弟,见寒靳面色沉稳,目光诚挚,不似玩笑,寒净弯腰捏了个泥人。
寒靳:“……”
寒净:“为师……我闭关之时神魂封闭,灵力屏息,有只幽魂误以为此肉身无主,偶然占据。我既神魂归位,洗经伐髓自然不能让它继续留下,只是也不能滥杀性命。你且替我好生看护,待我完成,再问他何时入我身体,有何心愿未了。”
寒净边说边驱动灵力将那缕幽魂逼出体外,引导其进入泥人,交给寒靳。
“寒靳,我的命,你要取便取吧。”
寒净双手结印,坐于泉中,向寒靳微微一笑,闭目入定。
寒靳神色阴沉,双目波涛涌动,心中已是滔天巨浪,手中泥人已然现出道道裂痕。许久,当寒靳将目光从手中泥人转向泉中赤身裸体却端庄淡然的人身上,如画面容绽开灿然微笑。
寒净闭关之时屏息敛气,神魂与肉身似连非连似断非断,从元婴一跃而为大乘,竟未遭雷劫。如今神魂与身体再次融合,积累已久的雷劫终于找到应劫之人,寒净入定不过片刻,雷云凭空而生,迅速聚集,百里之内稍有灵性的生物都感应到这天地之威,纷纷逃离。
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雷云似乎憋足了劲,要把寒净错过的全都一次补上,有百里内路过的修士,分神期以下的,几乎寸步难移,中洲大地所有修仙门派都受到这千百年难见的庞大雷劫的感召,望那蔓延百里的劫云而生畏。
霞蔚宗内,长老齐聚,众弟子纷纷停下脚步,齐聚于长老堂外等候号令。
“那是关押罪人寒净之处,宗主这是要一举迈入渡劫期了吗?”身材娇小却背持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大刀的少女对神色凝重的长老们匆匆行礼急急发问,一脸惊喜。
长老中,胡子花白面皮却光泽水润之人捋了捋自己修剪整齐的胡须,亦是喜忧参半:“宗主走得匆忙,在外突破恐有不妥,诸位长老请随我前去助宗主一臂之力。”
的确,在外突破诸多不便,修士突破之时根据突破的层级不同,面对的劫云威势也各不相同,层级越高,雷劫越强,若不准备法器,仅靠人力多少会有损伤。而且寒净肉身虚弱,恢复伤口、与寒靳交战又消耗大量灵气,乾坤袋不在身边难以使用法器。发现劫云异动,寒净就知道,即便寒靳不出手,自己也过不了这一关了。灵气冲刷肉身,拓展经脉之际寸步难行,寒净除了硬生生用身体去扛雷劫别无他法。
虽然是闭关之前早已料到的事,出关之后的处境却绝不在寒净的预料之中,然而修仙一途事无长好,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能顺其自然。
“师尊,专心。”寒靳眼见寒净平静面容隐现绝望之色,高声提醒。
寒净觉得,徒弟大概有点精分了。哎,躲过这一劫,给徒弟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吧。为徒弟的精神问题深深担忧的寒净打起精神,准备好好渡过这个雷劫找徒弟谈谈心关心一下徒弟这些年的成长,看到雷云涌动,电光如游龙穿梭闪动随时有可能落下,刚刚还一副“我不管你”的高冷模样的徒弟却在手忙脚乱地布置阵法,本就不深的怨气须臾便散了,寒净眸光如水,轻轻叹息:“靳儿,还有什么比天雷洗经伐髓的效果更好?你不要插手,退后吧。”
寒靳眸光闪动,隐隐有水光浮现:“师尊,是靳儿无能,连聚灵防御阵都布不好。”
他这幅样子,反而让寒净觉得亲切,那个缠人的徒弟才有了那么一点影子,寒净笑了:“这么大人了还要哭鼻子吗?为师闭关之前没来得及为你寻一部好功法,如今看你用剑,剑修不懂阵法也是正常,何须自责。且雷劫是上天降下的机遇,来便来吧,尽人事,听天命,你不懂布阵就不要胡乱布阵了,去吧。”
寒靳眼神坚定:“我不走,我为师尊护法,师尊专心迎接雷劫,外界一切变动都与师尊无关!”
这雷云层层叠叠,铺陈范围甚广,寒净还想再让寒靳离开,第一道天雷却看不得师徒俩废话,轰隆隆地直直砸下了。
天雷贯体,寒净比凡人还要虚弱几分的肉身立时难以承受,全身焦烫,然而第一道天雷只是前菜,灵气迅速游走全身,修复灼伤,全身焦炭只是一瞬,天雷剥离病态暗黄的肌肤,在灵气修复下,宛若新生婴儿的肌肤迅速长成。
第二道天雷落下,刚刚长好的一身皮肉尽数撕裂,灵气自发自动,强行修复肉身,盘根错节的肌肉纠结着迅速重新长出。
第三道,换血。
第四道,生骨。
天雷的威势越来越大,血肉剥离,断筋碎骨,固然使身体快速重塑,达到与大乘境相符的巅峰状态,可灵力的消耗也越来越大,已经难以仅靠新生的肉身硬抗,而劫云中的电光越来越粗,雷电也不再仅仅落在寒净身上,开始无差别的扩大着雷击范围。
第五道天雷笼罩着小小的泉眼,雷霆万钧,向寒净兜头砸下。
寒净肉身既成,便可自由行动,天雷离发顶不过十余寸时,寒净一掌轻轻拂过水面,像是一只蝴蝶斜飞出去,轻飘飘闪到泉眼外。
第六道天雷猛然扩展至整个山头,不给刚刚落地的寒净一丝喘息机会,紧追而下。本来繁茂的山林瞬间化作焦土,寒净脚尖轻点,像一只戏弄猎手的黄雀,看似缓慢轻盈,却在雷云中穿过,看得到,捉不住。
第七道天雷范围更广,密度更大,钻空子已经行不通了,雷击之下,泉水尽数蒸发,寒净牵引水汽,化作水盾,勉强挡住这一波天雷。
第八道天雷已经粗如儿臂,密如蚂蝗,水盾一碎,便到了寒净眼前。掐诀已是不及,寒净只能聚气于顶,准备硬碰硬了,却被一口大钟罩入,却是寒靳扔出的一件法宝,大钟撑了一道天雷,便已破碎,勉力撑过第九道天雷便立时碎了。
然而九道天雷虽过,雷云却未散去,反而更加浓郁。亏得大钟为寒净争取了时间,让寒净能及时筑起更为牢固的水墙挡住第十道天雷,同时召唤漫天冰花逆天而上,抵销与第十道天雷前后不过眨眼功夫的第十一道天雷。
寒靳虽然不是这次雷劫的针对对象,可身处雷劫中央,自保已是困难,寒靳还有余力连掷两件先天灵宝为寒净再挡两道。
只是能够抵挡大乘雷劫的法宝与灵宝都已万分难得,把身上即便只能暂消雷芒的后天灵宝都扔完了,雷劫还是似乎遥遥无期,寒靳索性撤销防护,与寒净站到了一处。
后面的天雷越来越强,已经远远超过一般修士突破之威势,饶是已经经历雷劫步入大乘的寒靳也不敢托大,二人合力抗过三道天雷,也已觉灵气耗空,难以为继了。
待到体内空虚,再也挤不出一丝灵气,寒净摸了摸寒靳的脑袋,在寒靳柔软怀念的目光中足尖一点,双手撑开寒铁链,踏着虚空,迎天雷而上。
雷光已是连成一片,入目皆是耀眼的白,雷光吞没了一切色彩,寒靳眼中再也看不到寒净的方向,失去的恐惧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寒靳终于忍不住从胸腔中挤出最绝望的呼喊:“师尊!”
这徒弟太磨人
霞蔚宗众长老尚在数里之外,就在一片遮天蔽日的雷光中听到寒靳声嘶力竭的呼喊,不由得面面相觑,助飞法器已经难以在大乘雷劫的威势中使用,只能协力撑起一片结界,步入雷劫中心。
寒靳元婴疯狂转动,近乎干涸的灵脉像是海绵中挤出最后一滴水,挤出一丝灵气,紧追着寒净投入无边雷劫。
倏忽晴空万里,涌动的黑云,怒吼的电光,耀目的苍白如同幻境眨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是被荡平的山脉,百里焦土,蒸发的泉眼昭示着一切都真实存在过。
霞蔚宗诸长老御剑飞往雷劫中心,只见寒靳把寒净紧紧搂在怀里,二人均是全身焦黑,皮肉翻卷,灵气全无,昏迷过去了。
诸位长老带着二人回到霞蔚宗时,自在冠的医师药师已等候多时,看到回来的还有寒净,不禁露出一抹嫌恶情绪,只围在寒靳身边救治。
行风真人苦着脸拉着一位自在冠的药师道:“这还有一个呢。”
药师很是不满,拿下巴向寒靳的方向一扬:“排队,救活这个再说。”
“可不能等啊,”行风真人巴巴地扯着药师不放人,“寒净要是死了,这个救活也是白救。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就帮忙看看,别让人死了就成。”
药师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草草看了看不成人形的寒净,踌躇半晌,拿出一颗药香扑鼻的药丸,颇有些不舍地塞进寒净嘴里:“受伤太重,全身的筋脉都断了,吊着命吧。人家突破,他进去捣乱,不死已是万幸了。”
行风真人连忙感谢,看了看只剩一口气的寒净,目露惆怅:“师弟啊师弟,这次若能活下来,只盼你别再折腾了吧。”
寒靳醒来的时候,夕阳正擦着主峰的山头滑落,染的纱窗一片暖红,他惦记寒净安危,一刻也不能睡得安稳,比医师预料的时间提前半个月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