弇山录
她此时想到好友说的那句话,竟觉得是如此的好笑。
琼姨很自然地让她盛了三碗饭并摆放在餐桌上,她们是一起在餐桌上吃,以前的那些雇主也不会特地分桌,但这次还是显得特殊了一些。柳林影虽然是第一天有些拘束,但也不会拒绝这些安排,走出厨房时,她特地多拿了一个碗。
在付先生动了筷之后,柳林影便从盘子边缘夹一些菜出来,放到空碗里。
“你在做什么?”琼姨疑惑地皱起眉,付先生也循声看了过来。
柳林影有些窘迫,连忙放下碗筷,说道:“琼姨说顾先生的食物不需要特别准备,和我们吃一样的,所以我留一些出来,等一下去……”
付先生闻言,顿了顿,只是露出一个短促的微笑,说道:“不需要。我们先吃吧。”
那样的语气……
柳林影坐下来,一口一口扒着饭,脑子里一遍一遍重播那句“不需要”,她又回想起白天魏医生的那句“不用的”,他们的语气几乎一模一样。
吃完饭后,付先生去了楼上,他比较私人的事情都由琼姨处理,餐厅内只留下了柳林影一个人。
柳林影将剩下的饭菜装在一起,拿到二楼,琼姨正端着水杯进入右手边第三间房,那是付先生的房间。她没有多耽搁,进入顾先生的房间内,照顾他“进食”。
操作机器将饭菜打碎在一起的时候,她忍不住觉得怪异。
经过这短短的一下午,她对这里的感受又深刻了一些。床上躺的顾先生很年轻,她一开始仅仅是觉得惋惜,可另外的人的态度让她觉得心惊,并随之产生无法抑制的怜悯。
这幢冷清的别墅,和躺在床上只剩下呼吸的人,彼此交错在脑中出现,直到柳林影收拾完,洗漱完毕躺到床上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她紧紧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她不该想这么多,那其实与她并没有关系。
即将入睡的那一刻,柳林影听见了细微的声响,她猛然睁开眼,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这个一楼的房间没有窗户,但门外便对着大厅,有着一扇大大的落地窗,门缝底下似乎还能看见客厅里透进来的一线冷光。
柳林影仔细辨认,声音时断时续,但她几乎能确定那是从二楼传来的。声音在不断移动,或许是琼姨,或许是付先生?
柳林影随着声音判断着移动的方向,似乎是楼梯的方向。很快,那个声音证实了她的猜想,十分有节奏的声音,一下一下响着,越来越近。
也许是封闭的环境给了她安全感,无可否认她是恐惧的,但比恐惧更大的是困惑,这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柳林影掀开毛毯,光着脚下了床,她来到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手缓缓向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但她仍然用手撑住地面,跪趴了下来。
动作十分的缓慢,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在这个空间里最为清晰的是柳林影自己的呼吸声。她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却因为紧张而喉咙干涩。
门外的声音不再接近,而是在徘徊。柳林影缓缓垂下头,低窄的门缝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宽,几乎是脸颊碰到地面了,她才看见了门外的一点地板。
什么都没有。
在柳林影看清楚那一点有限的区域的同时,那个声音也随之消失了。她伏在那,静静的,没有动作。
突然间,一片黑影落在了门前,柳林影瞪大眼睛几乎要尖叫出声,但她不能动弹!即便她的全身颤抖得厉害,却像是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一般,只能感觉到自己全身僵硬得像石头。
她瑟瑟发抖地看着黑影,在恐惧中确认了那并不是虚幻的阴影。
黑色的实体的轮廓依稀能看出脚一样的形状,但那绝不是寻常人的尺寸。
在惊恐中,柳林影忽然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悲伤包裹得密不透风,从鼻子眼睛汹涌而来的酸涩让她整个面部都呈现出难过到扭曲的表情。她的眼珠逐渐酸痛难忍,眼眶中慢慢蓄起了眼泪,随后顺着侧面的姿势,眼泪大颗大颗从眼角滚落。
不属于她的情绪慢慢同化着她,悲伤与绝望同时涌起,如同一块潮水淹没的礁石。
没有人能救她了吗?为什么动不了?
黑影外围的投影逐渐扩大了,柳林影甚至自欺欺人地想,那是泪水在眼中导致视野中的物体产生变形。但她很清楚,外面的东西正在蹲下。
阴影越来越大,随即停止了变化不动了,对方蹲下的动作已经完成。柳林影呼吸滞住了,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心跳和呼吸充斥着整个空间,并愈来愈急促。
一只巨大手影出现在门缝前的瞬间,柳林影几乎是从地面上弹了起来,冲到了床上,将自己用毛毯包裹起来。眼泪不断从闭紧的眼睑下渗出,巨大的恐惧和惊慌几乎要将她淹没。
门外似乎再也没有动静了,柳林影不再去想任何事情,只能期盼自己能快点睡着。
睡梦也并不是避难所,数不清的噩梦前赴后继,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柳林影紧皱的眉头渐渐平缓。
楔子 下
柳林影来到这里的第二日早早起床,出去买了菜,回来之后琼姨也已经衣着整齐地在客厅里坐着了,她便和琼姨两人坐在一起开始处理食材。琼姨虽然手臂骨折,但手指还是能正常使用的,因此不影响做一些小事情。
琼姨突然仔细看了柳林影一眼,温声问道:“怎么?昨晚没睡好?”
柳林影认真摘着菜,笑了笑:“有点。我初到一个地方还需要适应,但是很快就能调整好,您不用担心。”
“那就好。”琼姨说道,“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说,人要彼此沟通才能好好相处,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并不短,是不是?”
“嗯。”柳林影闷头摘菜,不再多说什么。她心里清楚,那些只是客套话罢了。
她做了一整晚的噩梦,杂乱无章,也无线索可寻。黎明时分,所有噩梦消失的时刻,她也清醒了过来。
实际上她昨晚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只是特殊的体质会主动寻找那些怪异。她清楚地知道,她不需要在这里浪费多余的感情,也不需要多余的话语,只要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并把所有的话烂在肚子里,她就能毫发无损地拿着二十万离开。
日子一旦归于平淡都会显得流逝得特别快,柳林影再也没有理会过别墅里的异常,每晚闭上眼便能睡着,工作也不会出半点差错,还因为做得一手好菜而得到几笔额外的奖金。
于任何意义上来说,除了招聘的条件万分苛刻之外,付先生真的是一个极好的雇主。每日早出晚归,只在家吃一顿晚饭,夜里也不用准备宵夜,甚至对于没必要的事情绝不多看两眼。吃晚饭时还会和琼姨她们闲聊几句,通常都是表情随和的,语言也轻快,气氛十分和谐。
柳林影隐隐有些明白,那样苛刻的条件,都是针对那位顾先生而设立的。特别寻找的一个守口如瓶的,有着丰富经验的佣人。
一切的变故是从第十天开始。
柳林影如往常一样在菜市上挑选新鲜的青菜,一个男人拦住了她。
“你好,你是在付家做保姆吗?我有话要跟你谈谈。”男人眼神很坚定,他穿着深色休闲装,品位不俗。单从外表上看起来,应当是一个开朗阳光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的表情十分严肃。
柳林影警惕地看着他,退了半步,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几步之外的身材高大健壮的肉摊老板。
肉摊老板自然记得最近都光顾自己,还是舍得花钱买去最好的肉的顾客。他拿着刀,目光不善,狠狠将刀剁在案板上。
但拦路的男人只是皱了一下眉,又继续飞快地说道:“我姓蒋,我叫蒋云璋。我有一个朋友,姓顾,我出国几年,回来之后竟然发现他和所有人失去了联系,失踪了。我苦苦找了他半年,才打听到他可能和付宗明有关系,我求求你,就听我说一会好不好!”
柳林影紧紧抿着唇,低着头疾步向前走去,篮子里的菜差不多够今天吃了。在即将走出这条不足三百米的菜市时,柳林影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蒋云璋的男人并没有跟上来,而是透过人群凝视着她,目光含着深深的无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晨那场意外的影响,柳林影在擦拭顾先生背部的时候,似乎看见他的手指动了一下。柳林影马上停下动作,支撑着顾先生的肩膀,仔细盯着他的手指看。可是苍白的手指一动不动,刚才的似乎是错觉。
柳林影继续自己的工作,似乎这样就能说服自己,她并没有很在意。
接下来的几天,柳林影买菜的时候,总是能看见蒋云璋跟着自己,就算换了个地方也是如此。但他没有走近,只是远远看着。
柳林影开始频繁地发现顾先生对外界有所反应,有时候是眼睑下的眼珠滚动,有时候是手指的屈伸。这在她眼里变得十分可怕,因为魏医生每日的例行检查都是一个结果:并无好转。这些变化好像只有她看见了,但她又十分确定,那并不是错觉。
第十六天,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似乎快要熬到头了。
柳林影买完了今天需要的食材,抬眼一扫,便在人群中寻找到了蒋云璋的身影。
她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这一次,蒋云璋终于从人后走到她跟前,轻轻说道:“如果你见到他,能不能帮我转告他,我一直在找他。”
柳林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她鬼使神差的,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蒋云璋眼中瞬间迸发出极大的光彩,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柳林影,但柳林影却像是做错事了一般,低着头快速逃走了。
每周柳林影都需要重新给顾先生从喉咙里插入胃管,但今天早上的变故让柳林影有些魂不守舍。她的手有些抖,力道偏了些许,几乎是同时,她看见顾先生的眼球在眼睑下滚动,速度明显不同于平常,甚至眼睑开始颤动,这一切都是要清醒的征兆。
柳林影看着自己手中的胃管几乎要尖叫出来,她猛地甩开手,向后退着,撞到了机器上。
她到底是在做什么?她为什么从来就不肯去细究这里的一切?明明有着那么多的暗示,她却不去想,自己手下的可能是一个被囚禁、折磨的,有着清醒意识的活生生的人!
她几乎已经能看见顾先生的眼睑张开了一点,却又好像是她眼花了。她又看见眼泪从顾先生的双眼中溢出来,她惊恐地看着其他地方想要确认,可他的身体却始终平静地一动未动。
听见声响的琼姨跑了过来,看见眼前的场景严厉地呵斥道:“怎么回事?你慌什么?”
柳林影平静了片刻,说道:“我刚才不小心插胃管的力道偏了,所以有些慌乱,对不起。”
琼姨看了柳林影一眼,走上前来,却发现顾先生脸上未干的泪痕,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对柳林影挥了一下手:“你先出去,下楼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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