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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君

作者:蓬岛客 时间:2020-11-07 08:41:42 标签:短篇 BE
神仙找到一只小妖怪,要他帮忙渡情劫。

第1章
  三灾六十四劫,最后正是情劫。
  春君卜了一卦,发觉尚有因果遗落人间,于是乘云气往瀛莱山一趟。
  此山并不出名,少有人来,他到了山下,直行百十步,望见一片高高的菖蒲,拨开是一深潭,水面飘有浮萍,潭水碧绿幽邃,隐约可见游鱼如织。
  此处寂静,春君视线巡过,在一片浮萍下窥见点影子,手指一点,淅淅沥沥下起雨,范围却只在那片浮萍之上。
  雨声中忽有一人破水而出,站在水上。其人身形颀长,周身赤`裸,肌肤洁白,长发如藻微曲,披泻而下,瞳仁颜色几近透明,似蝉翼,却又带了点微不可见的青色。
  春君赴过无数宴饮,见过不知凡几的仙姿瑰色,眼前人容颜过于寡淡,于他而言,倒仿佛明月清风,别有风味。
  想及此,他笑道:“我是南溟的春君,与你有些因果,如今我情劫缠身,需得你来渡。”
  那人非神非仙亦非人,原身乃是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不知怎地忽开了灵智,化成人形,大多时候潜在水下,虚掷光阴。
  春君见了他人,掐指一算,终于明了前因后果。
  “原来如此。当年我醉后打翻了一壶酒,落入凡间,被你得了去。你既因我得道,如今我要历劫,也要你来助我,如此才能两清。”
  那蜉蝣得道已久,资质却不好,堪称痴愚,反应更慢,听了这话,浑浑噩噩不知其意,许久才道:“我不想……不想……”
  春君温声道:“你不想助我?”
  蜉蝣一愣:“我拿了你的东西,当然要还你,但我不是故意喝你的酒……我也并不想得道……”
  春君笑起来:“你这小蜉蝣呀,也罢,当年算我迫你,今日我便当面问一句——你可愿渡我?”


第2章
  蜉蝣空有一副脱俗容貌,并不知晓情劫为何物,讷讷不敢回答。
  春君道:“你不要怕。我并非一定要渡这情劫,不会逼你做什么,只是你若不陪我这一回,将来会在别的事上偿还,到时境遇只会更糟。这样好了,我在这里住下,与你相伴,你若什么时候不想见我,便让我走,我必定不叫你为难。”
  蜉蝣没见过几个人,更没见过春君这般好看又温柔的,对方一开口,便晕晕乎乎,什么都想不起。只是春君这般态度,令他生出了些许惧意,仿佛在这人面前,自己又变成了初生的小虫,稚嫩得经不起一指头。
  这种面对天敌般的恐慌,使他身躯僵硬,再站不住,跌进水里,只脑袋露着,躲在一片稍大的萍叶后觑看,又不敢真正对上春君眼睛。
  春君半跪在水潭边,笑着与他招手。
  蜉蝣没动。
  对方耐心好,也不催他,只道:“我说过的话算数。”
  忽地起了阵风,蜉蝣怕他,却又从他身上闻见了香气,竟饥肠辘辘,忍不住游去,等回过神,两人相距咫尺。
  春君青羽飞裳,纵然跪下,仍是雍容端庄,威仪浩荡,却笑吟吟将手递在他面前。
  离得越近,那异香越浓,蜉蝣盯着眼前那只手的指端,极想张嘴咬上去。他受不住诱惑,但心性单纯,难免有些委屈。
  春君笑道:“这香气是我生来便有的,不是故意引诱你。”
  蜉蝣心神俱醉,再难把持,即便惧意未消,仍忍不住伸手去碰对方。还未碰上,耳边听得一声轻笑,被人扣住手腕,一把攥了上去。
  春君脱下外衣,裹了他赤露的身体,将人抱起,道:“你若喜欢,便多闻闻,咬几口也不妨事。”


第3章
  春君在水边起了间屋子,蜉蝣这辈子从未用人身走过路,只觉浑身不自在,呼吸也不畅。
  对方却自在得很,翻身上了榻,支起一臂,闭目睡过去。
  神君是不需要休憩的,蜉蝣心有疑惑,却不敢开口询问。他也不敢出这屋子,便蹲在角落,看着对方出神。
  春君从落日西沉,睡至霞光复起,他呼吸沉缓,整夜竟只一次吐息。
  蜉蝣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不见他有半点变化,仿佛是个惟妙惟肖的假人。
  可春君睁开眼时,立时有了活气。他扫了眼蜉蝣,道:“你一直在看我?”
  蜉蝣还披着他的衣裳,这时手指忍不住绞紧了衣物,脸也红了。
  春君坐起身:“不怕我了?”
  蜉蝣当真没那么怕他了,一直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舌头也不再打结。
  春君奇道:“这是什么缘故?”
  蜉蝣看着他脸,低声说:“我原来只有一日夜的寿命,对我来说,一夜与一生也差不多了。就算是陌生人,看的时间长了,也会生出点留恋。”
  春君垂首,过了会儿方道:“那这一夜可真是极长的了。我倒想不出你的感觉,于我而言,一夜不过一次阖眼,连打盹也不够。”
  蜉蝣心道,这神君怪可怜的,竟然睡不了一个饱觉。
  春君又问他:“那在你眼中,天地万物岂不是都很可爱?”
  蜉蝣点头,道:“从前我刚有人形的时候,飞来一只朱鹮。我从未见过这么高大的生灵,又与我这么近,真是好吓人,看久了却觉得也没什么。后来,朱鹮来得再勤快,我也不怕了——只是它许久没来过了。”
  春君道:“这么说来,其实你活过的时间比我长。拘在一处不是个好主意,我带你往别处看看,你便知道世间尚有许多可以打发解闷的玩意。”
  蜉蝣不怕他,却不敢拒绝,被他携着出了瀛莱山。
  先去了南溟,那是一片无际无涯的海域,蜉蝣与水亲近,却在看见时心如鼓擂,跌坐下去。
  春君没想到这事,见人软在脚边,笑着扶起人。
  蜉蝣偎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春君道:“做什么这么怕?”
  蜉蝣气若游丝:“这海真大,我若被困在里头,要多少时日才能走出来呢?”


第4章
  春君道:“你瞧,这便是见识少的坏处了。世上比南溟大的地方数不胜数,你见多了,便不会怕。”
  蜉蝣又软倒了,扒住春君的腿,哀求道:“那、那我不要看了,我想回去。”
  春君道:“我是逗你的,世上哪会有比南溟大的地方。只是我一直住在这儿,早已习惯,不觉得大了。”
  蜉蝣抖了许久,才缓过来。
  之后春君故意避开大片水域或沙漠,再未领他去过。
  在寻常人眼里,蜉蝣的喜怒来去都很快,不过半日,便镇定下来。
  他想起自己是要助神君渡情劫的,问:“我要怎么帮你?”
  春君道:“你不需做什么。”
  蜉蝣将这事念了一时半刻,便忘了。
  夜里春君却是要睡觉的,睡相也极好,几乎不动弹。
  对蜉蝣来说,睡觉的时间便无聊了,等了几日,他问:“神君为何不一次睡个饱?”
  春君才醒,看了他一眼:“这不是睡觉。”
  又道:“你若觉得无趣,便离我近些,就能闻见我身上的香气。”
  蜉蝣已不会像初次那般失态,但仍喜欢这味道,因而第二日晚间,他靠在春君身上,嗅着这香,竟然睡着了。
  白日赏游山水,夜里同眠,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百年。
  蜉蝣甚至敢主动亲近春君,有一回饿得很,竟真张嘴咬在对方颈上,拿牙齿磨起来。
  春君摸他脑袋,道:“想吃就吃吧,于我并无害处。”
  蜉蝣念念不舍地放开那块皮肉,道:“我不吃荤。”
  春君失笑,道:“我是素的。”
  蜉蝣这些年里,知道他与外表不同,实际是个十分随和的人,听了这话,便跟着笑了一笑。
  春君定定瞧了他一会,低头亲他唇角。
  蜉蝣觉得有香气从自己口里进到五脏六腑,脑中轰隆一声,身体似要炸开来,脸涨得通红。


第5章
  两人又回了瀛莱山,那屋子早已不在,但于春君而言,不过一念间的事。
  蜉蝣推开窗,看见自己住过的水潭,转头问:“情劫有个限期吗?”
  春君道:“自然有的。”
  他躺在床上,没有睁眼,伸出一手,蜉蝣将自己的手搭上去,睡在一旁。
  外间通常是静谧的,今日却不同,蜉蝣听见熟悉的振翅声,心中一动,从春君怀里滑了出去。
  月下菖蒲连绵成黑影,一只红头白羽的朱鹮仰着脖颈饮水,又低头梳理毛发。
  蜉蝣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认人认物极准。
  “是你!”
  那朱鹮抽长身子,变作个朱冠白衣的青年,斜睨过来:“胆子大了许多啊。”
  蜉蝣日日与春君在一块,壮了胆气,岂会怕这小小水鸟?
  朱鹮瞥了眼水边的那屋,道:“同你一道的是谁?”
  蜉蝣便将情劫一事说了。
  朱鹮怒斥他:“你这修为是白修的吗!竟连这事也不清楚!天底下有谁敢帮神仙渡情劫,这是要命的事,情劫要渡,最后需得杀了你,炼成一缕精魂,收进心里,如此才能成就一颗圆融无暇的天心!”
  蜉蝣自然不知道,心道,我这修为的确是白得的,如果不是春君那酒,岂会有今日的我?
  回屋时候,春君仍睡着,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
  蜉蝣跪在榻边,俯身嗅他身上的香气,迷迷糊糊想,若真能填了神君的心,也不是件坏事。
  将这事又仔细想了一回,他身体一点点冷下来。
  若真死了,怕比迷在大海可怕吧。
  他到底怕了。


第6章
  春君照常时候醒的,见他脸色难看,伸指搽了搽他脸,道:“小蜉蝣呀,怎么回来了,精神反而差了呢?”
  对方手指温暖,像寒冬里的日光。蜉蝣朝生暮死,原本并不知晓何为春秋,何为冷暖,但他脱了虫身,与人更相近,一点点便懂得了。
  他想,春君说的没错,惧怕只是因为见识少,等见多了,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想,神君本事那么大,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昨夜里和朱鹮见了面,还说了话。他既然知道,现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凡人有句话,形容日子难熬,叫做度日如年。放在蜉蝣身上,这日便更难熬了。
  春君自然发觉他异样,摸了摸他头,道:“我当年说的话算数。你若不想见我,我便走了。”
  蜉蝣怕他,却伸手捉了他袖,抬头切切望他。
  春君笑道:“真像个人。”
  他说这话兴许没有别的意思,蜉蝣却想,他说我像人,可见一直记得我是精怪,但他却是南溟的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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