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
……
这是一个极度不安的梦境,南栖痛苦地呜咽,却在重新回到苍玦的怀抱中后,恢复了安宁。半梦半醒间,他环住了苍玦的脖颈,梦呓般喊着苍玦的名字。
苍玦抱着他,须臾,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他。
南栖这是第二次被苍玦亲吻,依然是云里雾里。幸而他意识不清,不知道苍玦吻了他。不然,他这回定是会揪着苍玦问上许久。
而苍玦的吻,像是烈日里的一碗水,旱日逢雨。南栖身处火焰中,遇见水源,便不顾一切地往前纵身而下。他的舌头主动缠绕着苍玦的舌头,交织缠绵,混杂着苍玦的龙血。一吻结束,南栖的体温下降不少,也不再梦魇了。
见他安生睡去,苍玦才起身,心中是冰雪融川,万物蓬然而生。
苍玦本是想给南栖喂几滴龙血,看看能否缓解他的痛苦。谁知南栖紧闭着唇,唯独喊他的名字才肯松口,几滴龙血愣是喂不进去。若通过术法,怕是南栖的身体又会抵触。所以苍玦才想到自己口服喂他这一办法,谁料,竟是这番交融。
苍玦踉跄一步,许久才恢复了心境。
他皱着眉看床榻上的南栖,眼底莫名生出几分浅薄柔情的埋怨来。
“我……不会不管你。”他用轻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第二日一大早,南栖就醒了。
他的精神好了许多,一睁开眼睛就到处找苍玦。可空荡荡的厢房里哪还有苍玦的身影,南栖裹着被子伤心。正想去吃昨夜剩下的花生米充饥,就见苍玦拎着一包饼推开了厢房的门。
南栖赤着脚,嗅到苍玦手中油纸包着的是红豆饼,咽了口唾沫。
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叫唤两声,南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他怀念他的小鱼干,也怀念溪水中翻出的美味小螃蟹,还有满山满枝的甜果子。南栖想着想着,目光死死盯在苍玦的手上。
“我闻到了好吃的的味道。”南栖厚着脸皮讨要,他吃不下花生米了。
苍玦将饼放到桌上,打开了油纸。南栖凑上前,认真嗅了嗅:“是给我的吗?”
“嗯。”
得到允许后,南栖几乎是抓起一个就狼吞虎咽起来,吃相着实粗鲁,难登大雅之堂。苍玦竟不觉得唐突,安静地等他吃完一个。
南栖火速又抓起一个,一口咬开,浸满蜜糖的红豆沙细滑,酥饼香脆,引得人食欲大开。南栖满足地嘟囔:“这个真好吃,你不吃吗?”
“不吃。”苍玦倒了一杯茶,放到南栖面前,眼底不禁含了少许笑意,“慢些吃。”
南栖抿起嘴角笑了笑:“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这些日子随着苍玦下山,顶多也就吃过一顿粗简饭菜。
苍玦淡淡道:“食不语。”
这三字一出,南栖不敢再出声了,一双圆咕隆咚的眼睛好几次朝苍玦瞄过去,满嘴都是蜜糖红豆。
站在门外的鸢生见此,不禁觉得苍玦太过苛刻。这小麻雀精,一看就知道是初入人世,还小着呢……鸢生年少老成,比旁人多虑些,因此不禁开始担心往后苍玦若成婚,生儿育女后会是如何情形。
想罢,鸢生在心中叹气,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
“今日,你同我一起去贺生的寿宴吧。”苍玦起身,不知这句话是在对南栖说,还是在对鸢生说,正当鸢生要发问,苍玦打开了窗,迎面便是一阵花香,“南栖。”
鸢生头疼,不知苍玦和南栖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不好多问……
末了,也不见南栖回答。
苍玦回身,却见南栖捧着饼,努力地咀嚼。直到口中的饼完全咽下,手中剩下的也放回油纸中,他才激动地开口:“好啊!”说完,又解释道,“我方才……食不语!”
第十五章 人间-拾肆
金陵有城,是为人界。
固有四季,花开为春,花谢为秋,夏有蝉鸣,冬有冰霜。以轮回为杂闹,孟婆汤为洗尘,故凡事三千,百年消殆。
在天界的仙人眼中,凡尘不过便是眨眼转瞬之间的一世。他们从不愿与凡人有过多牵连,只因凡人命如昙花般短暂,稍纵即逝,往往只能成为天界中人万千记忆里的一颗沙尘。而凡人大多毫无术法,他们将天界的人当作神人供奉,便更是明确了尊卑之别。
天界中,也唯有贺生喜欢同凡人厮混在一处。
今日,南栖身着白色长衫,墨发挽髻,戴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羽冠,好似一个初修天道的小仙。他同鸢生一起跟随苍玦来到贺府,几次想往前凑,新奇得很。
还未踏入一步,便听外头一阵喧哗。
最引人注意的,便是一道清脆的女声,铃铛般好听。
南栖忙不迭地往那处看去。
只听——
“君上有很久未来过人界了罢?”
说话的女子不过二八芳龄,身着黄色的衫裙,发髻中戴着一支雕刻仔细的发簪,细细端详一番她的样子,说不上来好看与不好看,但生得倒也清秀。
她叫莺莺,来头不小,是妖界魔君素来最喜欢的贴身侍女。
被唤作君上的男子坐在轿中,风拂过纱帐,隐约可见他的模样。他生得俊俏,又不见一丝轻浮,因他的年纪只有四百多岁,所以也算是年少沉稳。他便是魔君溯玖,曾经妖界的四皇子,如今妖界的第五任魔君。
他不曾答话,使得莺莺问了个空。
出行的队伍寥寥几人,除了莺莺就是四个抬轿子的轿夫,皆生得面黑不善,看上去让人有些害怕。这魔君来人界也不知道挑几个长得过得去的轿夫来,使得一路人都知道他是妖界的人。
周遭的人窃窃私语,皆是来一睹三界风采的。
“金陵贺生本事真是不小,今日前来贺寿的,那可都是三界中的大人物。”
“可不,这轿子里头坐的想必是妖界来的,只是排场不大,想必,这应是个小人物。”
“倒是天界排场大,有些仙君仙子的,光是随行就带了数十个。”
“也不知贺生的府邸可容得下这么多人,怠慢了哪个都不好。”
……
莺莺耳朵尖,听着这些碎语,不禁生气道:“君上向来喜静,今日这排场已是给足贺生面子,不想这些凡人竟都是庸俗之辈。”
溯玖倒不在意,他顺着被风拂开的纱帐,望见了站在苍玦身后的南栖。
白衣翩翩,是个不染俗尘的。
南栖也望向他,一点都不怕生的模样。倒是他身侧的苍玦,忽而伸出左手,遮住了南栖的面目。溯玖瞥过来,冷冷地与苍玦对视一眼,用术法合上了纱帐。
南栖好奇道:“苍玦?”
苍玦未答,是鸢生答的:“魔君溯玖,并非善类。公子还是不要沾染上的好。”他对南栖的称呼已尊为公子,苍玦也没有反驳。鸢生在心里为自己点赞,看来他的眼力见儿还是不错的。
今日说是贺生的生辰,倒不如说是他下凡之后随手定的日子。只为了看看能收到什么稀奇贺礼,也与三界友人们聚一聚。
苍玦一行人到得算晚,府邸里已是热闹非凡。
南栖瞅见这小府邸的大门,不禁有些纳闷。来贺寿的人不在少数,这贺生的府邸未免也太小了些。
而待他们进去后,南栖几乎是被吓着了。外头见着虽平凡,可里头简直是小半个金陵城那般大,且风光尚好,亭阁精致。再者,这是一座水上府邸,荷花满庭院,清香怡人。
池子里的鲤鱼一个打挺就化作婷婷少女,娇羞而笑。枝丫上的粉花落下几片花瓣,静静漂浮在清澈的水面上,泛起涟漪,顷刻间又被几个懵懂小儿搅散,他们赤着脚端着杏子酒递给水阁上的客人。
“这几个小花精倒是可爱。”鸢生伸手拿过一杯杏子酒递给苍玦,“殿下。”
“今日并非来讨酒喝。”他轻轻撇开这杯酒,沿着水阁的路径直往前走去,“你们两个留在这里。”
鸢生被教训一句,实在是尴尬,拿着手里的酒杯左右不知该不该喝了。最后,在南栖热烈的注视下,他将酒杯递过去:“公子想喝?”
南栖用力点点头:“我没喝过酒,但却很想喝。”
鸢生便先尝了一口,确定不是烈酒,才敢放心地重新拿一杯给南栖:“酒劲儿不大,许是怕不胜酒力的客人喝醉了。公子且尝尝,不碍事。”
南栖满目期待地接过酒杯,小小啜了一口。
好喝。
怎么会这么好喝。
南栖的眼睛里都发出光了,他舔了舔嘴角,又讨要了一杯。
身边有人经过,南栖不当心碰着了。抬眼一看,是方才溯玖身边的侍女莺莺。南栖头一次碰到女子,不敢说话,低着头躲到了鸢生后边。
莺莺挑眉,鸢生忙道:“姑娘,失礼了。”
莺莺本不想多说什么,却在看到南栖的面容后,愣怔些许。她刚想上前询问两句,又见鸢生护着南栖,使得她不好开口。左右为难下,她只好先离开道:“无碍。”末了,她回身多看了几眼南栖,才匆匆走远。
南栖呼了口气,被莺莺盯得不太自在。
“公子,我带你去凉亭歇息一会儿。这里都是三界中颇有威望的人,若碰着撞着了,都会给殿下添麻烦。”鸢生好声道。
南栖自然是巴不得赶紧躲到一个地方去,好好品酒。但他想了想鸢生的话,不解道:“威望?是指在这里很厉害的意思吗?”
鸢生点头:“嗯。”
“那苍玦是什么?”南栖兴致来了,捧着酒杯走到了凉亭中坐下,满面好奇地等答案。
可鸢生不知这该不该说,让不让说,索性闭了嘴。南栖却无师自通:“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苍玦是泥鳅,你又喊他殿下。那他必然是泥鳅神仙,还是泥鳅一族里的殿下。”
鸢生:“……”
南栖自得:“我猜对了?”
鸢生抹了把脸,觉得让苍玦自己来解释会比较好,他还是不多话了。可半晌后,鸢生就后悔了。南栖这个小祖宗,但凡是来同他打招呼的人,他的自我介绍都是:“我是随我们殿下来的,我们殿下是一条修了仙的泥鳅。”
众人:“哦哟,泥鳅还能修仙,了不得了不得。”
南栖一脸骄傲:“是啊,我家殿下可厉害了!”
而另一边,苍玦像是来过此处一般,径直走到水阁最里边的庭院。
此处舞女舞姿曼妙,歌谣琴声悦耳,天界的几位仙君皆已喝得醉意沉沉,与妖界的几位女君竟是窃窃私语起来。他朝前走去,见到一抹白衣身影。
这个站在庭院中央的白衣公子便是贺生,只见他生得温和,乍一眼看不出来是个闹腾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