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
两个小仙立刻噤了声。
但她们也晓得,平日里一贯好说话的罗儿今日的心情实是不佳。虽鸢生一早便来通知过,大家也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真见到苍玦带回来的小妖麻雀时,不管是谁都会诧异。
明明苍玦在天界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若真有情意于谁,那也该是居天界上仙位的女君。眼下偏偏带回一只普通的麻雀,还是只公雀。
纵观这只麻雀全身,唯有长得还行这一个优势。
当大家都以为苍玦是玩玩而已时,却又眼睁睁见着他亲自将麻雀领到了琅奕阁正居。
罗儿心有不满,也不能抒发,还将自己身边跟了多年的小仙千梓给了南栖做侍女,算是没有亏待南栖,但她始终不明白苍玦的做法,也不知道苍玦下凡这些日子里,到底同南栖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此刻,不同于琅奕阁的情形,天界天御殿中,龙族的大殿下被锁链穿透了两道琵琶骨,屈膝跪在地上。将他亲自押来的,正是当下龙宫中最说得上话的一个侍女莫夕,她是龙妃的得力助手。
莫夕本为水蛇,今次身着淡色长衫,脸上未点脂粉,素面素衣,颇有负荆请罪的样子。
她跪在天帝面前,亦是跪在苍玦面前,代替龙妃自责道:“龙妃自知罪孽深重,教子无方,害得长子竟做出此等逆天之举,伤心过度,已是卧病床榻数日。龙妃已让奴婢查明真相,将这暗针的罪魁祸首呈上。望天帝看在他是我龙族长子的分上,从轻发落。”
大殿下被封了修为,身体虚弱,面对眼前的证物也是供认不讳。
只是,他对着苍玦咬牙切齿道:“你中了暗针毒,居然能活着回来。”
苍玦语气甚是淡然:“让大皇兄失望了。”
大殿下嗤笑:“我倒是不知,你同那贱人还有勾结,反将我一军。”
苍玦微微挑眉,没有答话。
倒是莫夕,先发制人,早早备了这一步棋:“大殿下,您研制暗针毒来残害亲兄弟,对天界的上仙痛下毒手,还派了狰兽去追杀。这些,皆是证据确凿。”
“我何时派了狰……”
莫夕直接拿出了大殿下的侍从调用龙族狰兽的令牌,断了大殿下的话。
只因每一只狰兽,都需令牌调动,眼下莫夕一共拿出四个令牌,皆是大殿下手中的。
大殿下扯了扯嘴角,心知说不清了。
三方夺嫡,少一方是一方。
而只要苍玦能活着回来,他必然不会放过大殿下,龙妃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如此拙劣的招数,苍玦看得破,天帝自然也看得破。但他们谁也不会道破,大殿下这回是栽了,天帝也是巴不得早点处置了他。龙妃正是抓住了这点,才这般肆无忌惮地让莫夕栽赃嫁祸。
大殿下心知局势已无法逆转,对苍玦狠狠道:“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苍玦冷眼相待,回身对天帝恭敬道:“请天帝定罪。”
半晌,高坐天御殿的天帝思虑过后,吩咐屠仙者废去大殿下七千年修为,再剜去仙骨,将他打落至人间一处偏水岭封印三千年。
其间,毫无术法的大殿下定会遭受偏水岭数百生灵的欺辱、打压,生不如死……
但大殿下毕竟是龙王长子,虽是残害了上仙,被龙族亲自交出来,可不论怎样,今时今日,龙王还未退位,天帝就要给他一分情面。
自然,苍玦对此判决,甚是满意。
离开天御殿后,苍玦对着身侧要踏云而去的莫夕道:“我刚回天界,诸事繁杂,今日便先不回龙宫向父君龙妃请安了,望嬷嬷代为转达请罪。”
“四殿下是天帝的得力臂膀,也是龙族之光。公事繁忙,龙王与龙妃都是谅解的。”莫夕万分尊重地说。
苍玦化作一缕烟离去,未再多说一句话。
莫夕对苍玦的傲慢厌恶在心。她袖中游出一条青蛇,吐着信子,却遭到莫夕一记白眼:“蠢东西,败了事儿还敢回来,一会儿龙妃非得剥了你的皮。”
青蛇哀怨地缠着莫夕的手臂,攀到了她耳侧,不知说了点什么。
莫夕眸中亮光一闪而过:“麻雀?”她勾了勾嘴角,眼角生出几分魅色,抚过青蛇的脑袋,“你倒是挺会将功折罪的。”
第二十二章 龙族-贰
苍玦并未回琅奕阁,反而是去了天御殿的天池处。
天帝手中把玩着一只玉石做的酒杯,靠坐在荷花椅上。仙鹤从远处衔来一枝桃秆,落到了天帝手中。苍玦心中大抵知道了天帝的意思,作揖:“天帝。”
“临园的仙桃正遇八百年一次的结果日,这是第一个。”天帝慵懒地抿了一口酒,将那枝未曾落果的桃枝丢给他,露珠晃动,每一滴都沾着仙气,“若被他人知道,你带回一只妖界的无名小卒,岂不让人笑话。”
苍玦忽而握紧了手中的桃枝。
天帝瞧出了他的心思,故意道:“龙妃找你的破绽也是找了许久,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失了足。我知道你喜欢那只小妖,这么多年来,能有个让你动心思的不容易。我不拦你,且赐你这个仙桃,你也切莫因他乱了方寸。”
有了仙桃,妖若要成仙,便可走捷径,不必遭受天雷劫。
临园的仙桃不同于蟠桃,每八百年只结果十个,皆由天帝分发。在苍玦幼年时,他的母妃曾因母族的光辉分得过一个。当年,她随手给了养着的喜鹊一口,便让喜鹊成了仙,化作了名为鸢生的仙侍。
那这一整个仙桃,必然能让南栖脱离妖骨。若修行得当,不过几百年,苍玦就能给南栖谋个仙君的位置。
到时候,南栖在天界也不会被人耻笑是个没有身份的小妖。
苍玦正想谢过天帝,又听对方这般道:“天妖两界关系紧张,你私自带个小妖回来,难免有流言蜚语。在他成仙前,先藏好了。”
苍玦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是。”
天帝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话里有话:“到底是只没有背景的小妖怪,成仙前连面都不便露,成仙后,自然也帮不了你什么。但你在他成仙前若不提成婚这等荒唐事,龙妃肯定也为难不到你。”
“臣心中有数。”苍玦的目光落到了天帝手中把玩的酒杯上,淡然道,“青冥玉杯,是我母族的东西。”
“上月,你姨母送来的,她也是为你煞费苦心。”天帝放下手中的玉杯,玩味着说,“知道你不喜欢,所以没有提及。”
苍玦眸底闪过一丝对母族之物的厌恶,再无多言。
天帝不再逗弄他,将玉杯随意地丢在一旁:“近日衡水河岸妖界兵乱,你须每日去检阅一下天界兵练,诸事繁忙,万不可疏忽了。”
“是。”
天色渐晚,苍玦回到琅奕阁中时,已是深夜。
南栖刚沐浴完,同阿雀在床榻上看书卷。他识字,就能念给阿雀听。
阿雀不过是一只小麻雀,听枯燥的字经简直和要它的命一般。它靠在枕头上,呼哧呼哧地睡深了。
站在外头的苍玦听到南栖念书的声音,冰霜般的神色融进了几分暖意。外头候着的千梓躬身,正要开口提醒南栖,却被苍玦制止:“你下去吧。”
随后,苍玦轻轻推开了那扇雕刻着花澜映月的门,落入眸子的,是一烛暖光。
“苍玦!”
南栖同一只轻快的小雀儿般赤着脚扑撞过来,撞了苍玦一个满怀,依恋着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在这边谁也不认识,念了一天的书了。还好我识些字,可以念给阿雀听。”说着有几分埋怨,但转念一想,“你这里有好多书,千梓说你还有一个藏书阁,里面有更多的书。”
苍玦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要喜欢,我明日让罗儿带你过去。”
“你明天又不在吗?”南栖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沮丧地低下头。
苍玦头一次与人相恋,哄人的技巧懂得未必多,他坦然解释道:“我离开天界许久,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你在这里先熟悉一下,夜里不必等我。”
南栖不愿,他喜欢等的。
“那我明日去藏书阁看书,正好可以教阿雀识字。”
床榻上睡得不安稳的阿雀皱紧眉头,像是在梦里还听着南栖念书,啾啾地抱怨了两声,喊着我不听,我不听!
使得南栖不好意思道:“阿雀太懒散了。”话罢,他主动去拉苍玦的手,“苍玦,你今夜睡哪儿?”
“北厢。”苍玦顺势反握住他的手。
“罗姐姐教我学习天界的规矩,说是跟在你身边得把字先认全了,所以我今日看了好多书。其中一本书卷中说,男女有别,若非夫妻,不可同居而住。那阿雀是女孩,我不能和它一起住。”南栖如是说道。
苍玦也没多想,以为是南栖要为阿雀讨一间住所,打算一会儿就吩咐下去。可南栖却并非此意,他也不等苍玦说什么,扭头就拿起自己整理好的包裹黏上了苍玦。
苍玦不解,南栖坦然回答:“我随你去北厢睡呀。”
他穿了鞋,没走两步,包裹里掉出一包油腻腻的东西。南栖连忙捡起,护宝似的塞回自己的包裹中。苍玦认得那包东西,是那日他与南栖分别前,特地去买的红豆饼。
都过了些时日了,这包红豆饼眼见着就少了一个,剩下的都完好地被包裹着,同南栖带来的小鱼干一起放着,潮腻的味道已经扩散开来。
“南栖,红豆饼已经坏了。”苍玦制止他。
南栖嗅了嗅:“可我舍不得丢掉。”
苍玦:“……”
南栖小声道:“我也舍不得吃,吃完就没了。你都不知道,它真的好香啊,我每天咬一口,很快就吃完一个了。而且,这是你送我的……因为是你送我的,我才舍不得。”
当初他以为苍玦与他不会再见了,便傻傻地留着红豆饼,害了相思。
常人都道红豆相思,南栖误打误撞地也得了红豆,只不过是调制煮熟的红豆。
苍玦动容,缓下声来与他说道理,这个饼坏了,不能再吃了。南栖别扭着不肯丢,霸着这一包饼依依不舍起来。直到苍玦保证,等过几日空闲了,就亲自去人间给他再买一份,南栖才肯作罢。
末了,南栖跟着他去了北厢房,脱了鞋就往软绵的床榻上爬。睡前他非要贴着苍玦,温热的鼻息打在苍玦的臂膀上,惹得人心生焦躁。
但夜风是凉,南栖也是真的困了。睡前含糊不清地念叨几句今日发生的琐碎事情,便沉沉地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中。
世人都做梦,妖也会,神仙也会。
梦时而好时而坏,飘忽如浮萍,连一介上仙都无法掌控。